[返回逍遥自在首页]·[所有跟帖]·[ 回复本帖 ] ·[热门原创] ·[繁體閱讀]·[坛主管理]

颜记面馆兴衰史

送交者: hgao[♂☆★★★★声望勋衔19★★★★☆♂] 于 2022-09-06 13:09 已读 1291 次 1赞  

hgao的个人频道

+关注


照片来自于网络

我曾经最爱的的一碗面,没有名字,我们都称它为:“颜馆的面”。


这家面馆,起码对于在宁夏新城区生活过的人来说,是一个传奇。


它起源于八十年代初期,因为店主姓颜,所以大家都称它为“盐馆”。


老颜家一心要生儿子,却一气儿生了七个女儿,终于作罢,但是七张嘴却是要吃喝,一家子都靠着老颜一人在厂子上班的工资艰难度日,颜大妈没工作,却做的一手好面,终于在自家对面的沿街房子里,开了一家面馆,专卖刀削面。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得那么清楚,他家颜六是我同学。


那个年代还是计划经济,不太时兴做买卖,老颜也是没辙了才躲躲闪闪地开了这个饭馆儿,所以从开业第一天就没挂过招牌,连店里的桌椅板凳都像是各家各户临时拼凑的,看不清漆色的大小高低不一的方桌,长短不同的条凳,老颜收钱的柜台是不知道哪个学校淘汰下来的一个旧课桌,反正经营对象也就是附近厂子里的工友,不必讲究。


西北人喜欢面食,连早上也喜欢吃一碗热乎乎的面,而他家的饭馆儿正开在一家几千人大国企后门边上,工人们一早准时上班进厂点个卯儿,然后陆续溜出来到他家吃个早饭,吃完鸦雀不闻回岗上,啥都不耽误。那时候企业吃大锅饭,事少钱少不烦心,抓紧干完了手头本就不多的活儿,工友们还能找个清静地方打几把扑克,输赢就是晚上盐馆的东道。


那时候附近饭馆儿不多,他家占尽天时地利,生意从一开张就红红火火。


至今记得他家老铺的布局,掀开门帘儿进去,一排三间连通的土坯房,店堂几乎没有布局,桌子随意的横七竖八的杵在那里,颜大妈的后厨就在一进门的那间隔出来个后半间儿,并没有跑堂的店小二,客人路过就直接半个身子探进厨房对颜大妈交代:二个三两、一个半斤~


盐馆只卖一种面,所以只需要报数量和份量,条件好的会加二两肉。这面里原本有肉,但是几乎捞不着,加肉的客人多半会进厨房佯装和颜大妈聊天,目的是怕颜大妈只放另加的肉,原本的肉就不放了,一定要亲眼看见都下了锅,才放心的出来在桌子边儿坐定剥蒜,每张桌子上常年放着一碗大蒜,西北人吃面离不开蒜。


寻常的肉都是炒得越嫩越好,但是颜大妈炒的肉却不同,几乎半焦干状态,全无肉腥,鲜香无比。面削得薄厚恰好,多一分不入味、少一分不精道,汤汁正好裹住面条,多一分就寡了、少一分就糊了,吃完面条碗底还剩一口底汤,正好一口喝掉,面条在胃中原本参差错落着,就等这一口汤下去恰好勾住了所有的缝隙,此时打一个嗝,额头微微冒汗,眼睛望向未知的虚空处重重长出一口气,抹一把汗,最后再来一碗颜老爹提着吊壶送过来的原味白面汤,原汤化原食,顿时通体舒泰,人生都圆满了。

照片来自于网络

我是高中时候遇到颜六,那时候她家盐馆已经远近闻名,但是布局半点未改,也仍旧没有店小二,她们姐妹除了出嫁的颜大姐和读书的颜六颜七,其余的轮流去帮忙打杂,彼时依旧没有挂招牌——是根本不需要了,谁会不知道盐馆呢。


我们放学喜欢去她家温书,然后差不多了她就让我们等一会儿,大家知道时候到了,兴奋地趴在窗边,看着颜六姗姗过马路,走进她家饭馆儿,过半响儿掀门帘儿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大海碗,这边厢我们都欢呼了起来,立刻收桌子摆凳子,熟门熟路的进厨房拿碗筷,等着她进门分面条吃。


后来她们姐妹陆续远嫁的远嫁,外地求学的求学,唯有一个颜三姐在店旁边的厂里上班,后来又嫁给厂里的工友,离娘家近,下了班和休息日都在店里帮忙,母亲年纪越来越大,有时候客人多了,颜三姐也会上灶,其实多年耳濡目染很得母亲真传,烧出来的那碗面几乎与颜大妈难分伯仲,但是熟客人仍旧会在意,进了门又多一件事,嘱咐要颜大妈亲自做,那时候颜大妈多数时间只坐在柜台边收钱了,但是听到这种无理要求还是很高兴,笑眯眯地系上围裙上灶炒面,三姐就走到厨房门前倚着门抱着胳膊朝外头看一会儿。


我是九十年代末搬离那个区,那年颜三姐已经顶门立户了,国企效益每况愈下,他们夫妇干脆“买断工龄”,齐齐驻守店里,年迈的老颜夫妇基本告别历史舞台了。颜三姐的丈夫后来也变成主勺,但是老客人去了大多还是会特为关照,要三姐亲自做,三姐边笑边起身进厨房边说:“一样的呀一样的呀”,颜三姐夫就闪身出来蹲在店门边上抽一根烟,望着日益热闹的马路发一会儿呆。


不久后我离开了宁夏,遥隔十余年后再回去,第一顿饭,竟然是直奔盐馆。后来和许多曾经住在那个区的旧友聊天,大家的一个共同点竟都是,回去第一件事是去盐馆吃一碗面,虽然总不忘记感慨一句:味道大不如从前了。


老店已经拆了,新址在一条商业街上,这次是正儿八经地,我第一次看到它有了店招:颜记面馆。


新店是上下两层,店面开阔,桌椅整齐。彼时还不是饭口,一进门就看见颜三姐坐在收银柜台边低头看手机,长发低马尾,大模样未变,我过去点单,她抬起头,眼睛一亮,我知道她认出了我,我叫了一声:“三姐”,显然我的状况她完全知道,因为她说:“你几时回来的?”


我点单的时候仍是说:“一个二两”。


她问我要哪一种?我一愣,一问才知道如今分烩面和炒面,但是以前多年来我们一直吃的是哪一种呢,竟从来不知道,好在她明白,说是烩面。


但是味道确实不如从前了,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比以前咸,也更辣,有点像是对厨艺不太自信,所以加重了调料,我竟没能吃完,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没有看到颜三姐夫,不晓得是不是他的手艺,感觉不像,想是雇了厨子。


边吃边和三姐契阔一番,这些年随着附近的厂子尽数倒闭,很多人都搬离了这个地区,老客人不多了,新客人又不执着于这一口,生意越来越难做,所以为了吸引客人,品种也增加了很多,还卖起了猪肘子和酱肉。我注意到大蒜也转移到了柜台上,要了才给。


她说孩子已经在外地读大学了,她预备等孩子毕业工作了她就不干了,“太累了”。


转眼又过了十余年才回去,翌日中午就去盐馆吃这一口家乡面,店仍在,我知道它仍在,只是口碑好像更差了一点。


还是那个地方,还是一样的布置,进门不见颜三姐,柜台前是一个疲惫的中年汉子,细看并不是颜三姐夫。点了面坐下,正是饭口,一楼地方不大,客人们随意拼着桌,邻座大叔是老客人,北方人直爽健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没等面条上桌我就知道了个大概齐,颜三姐的儿子大学毕业后返乡,一个外地女同学一心一意的也跟了他回来,三姐张罗他们结婚生子。


本地经济不景气,小两口并不曾谋得高就,干脆赋闲在家,三姐一看这个情形也不是办法,就让儿子媳妇来店里学手艺,预备扶上马送一程,未来就交给他们,却不曾想媳妇将家乡的父母接了来,干脆鸠占鹊巢了。如今柜台上的那个就是老丈人。况且年轻人也不像是能吃苦的,更耐不住苦守一家小饭馆的寂寞,并不常来,几乎就是丈人丈母在经营。


我也并不敢问三姐如今的去处。


话音未落面条上桌,这刀削面一望厚薄长短便知已经不是手工削出来的,夹一筷子入口,唯有咸辣,厚厚的机器面条既没嚼劲又不入味,一时间竟觉得难以下咽,连带觉着自己出现在这里本就是一个误会。


是不是念旧的人都会这样,手中捏着一根枯草不肯放手,总以为凭着它能找回几十年前那个昔日的春天。


这一转眼又过了好几年了,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下次回去我还会去盐馆吗?会的吧,从它门前走过,遥遥的望一眼。


如果它还在的话,它还会在吗?

喜欢hgao朋友的这个贴子的话, 请点这里投票,“赞”助支持!

内容来自网友分享,若违规或者侵犯您的权益,请联系我们

所有跟帖:   ( 主贴楼主有权删除不文明回复,拉黑不受欢迎的用户 )


用户名: 密码: [--注册ID--]

标 题:

粗体 斜体 下划线 居中 插入图片插入图片 插入Flash插入Flash动画


     图片上传  Youtube代码器  预览辅助

打开微信,扫一扫[Scan QR Code]
进入内容页点击屏幕右上分享按钮

楼主前期社区热帖:

>>>>查看更多楼主社区动态...



[ 留园条例 ] [ 广告服务 ] [ 联系我们 ] [ 个人帐户 ] [ 创建您的定制新论坛频道 ] [ Contact u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