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两篇

马客

２００２年６月２５日 - 故乡的街道故乡的吃
实验室在浦东张江装修，办公室临时安排在人民广场。
办公室实际上是一套三居室的公寓。
宽敞的餐厅兼客厅是ＲＥＣＥＰＴＩＯＮ和会议室，三间卧室便成了办公室。我的副手，神采奕奕“文”“武”双全的国产博士小夏，在我的办公室里添置了一只沙发床，晚上一拉出来，我就成了２４小时全托的托儿所所长了。
除了乘地铁２号线，在张江和人民广场两边跑，我每天必去的地方是办公室后面的那条小街江阴路。
小街六七米宽，每侧有一米宽的人行道，人行道上，沿街户开了一些小吃铺，三两张擦得发白的方桌，七八条简陋的长凳。每天清晨天蒙蒙亮，我便端着碗下楼，成了小街上的第一批吃客。
回国之前，我就作好了上大排档吃的充份准备，我得过甲型肝炎，苦尽甜来的收获和补偿是终生免疫，我不怕经口传染的甲肝。我接种过乙肝苗，临走时特意找大夫，看是不是要补种增效。化验结果，血清抗体滴度是有效浓度的２倍，不需要补种，因此乙肝咱也不怕。对于其它肠道传染病，我也有举措，非高温处理食品莫食，另外，司机兼总务新鼎给我一只特大碗，我自带餐具去吃饭，你说还有什么漏洞？万无一失啊。就是样子有点象要饭的。
离办公室最近的两家大排档，就把我勾引了去。
一家门口两台煮锅，一口锅中滚的是豆浆，另一口锅中滚的是下鲜肉小馄钝的高汤。
隔壁一家也是两口锅，不是煮锅是煎锅，一口煎的是鸡蛋油饼，另一口煎臭豆腐。
煎油饼的是平底锅，涮一层油，一个鸡蛋打下去，滋滋地煎片刻，再一团面摊上去，等鸡蛋成金黄色了，翻个边，等饼成了金色，刷上一层甜面酱。咬一口煎饼，喝一口漂着绿油油葱花、金灿灿虾皮、红红辣子的咸豆浆……。
或者要一串一块钱五块煎的松软脆黄的臭豆腐，刷一曾带着略略甜味的辣酱，再来一碗鲜肉小馄钝……。
没几天我就和盛豆浆和煮小馄钝的姑娘熟了，她用安徽普通话很认真地说，她碗洗得很乾净，用得是白猫洗洁精。她话说到这份上，我有点犹豫，明天是不是还要带那只“讨饭”的碗？
“反攻大陆”一个星期之后，我的脚板有了点感觉，不过，那是让中国胃给吃出来的。

２００２年６月２８日２１点零４分 - 卖炒面的小姑娘
今天是周五，夜７点，办公室的人都走空了，厨房的冰箱里除了几包榨菜，一无所有，我拿着“讨饭”碗，提着雨伞，上了小街。
天全黑了，雨不大，但飘的角度很刁，没几步裤角就开始湿了起来，我不想走远。
小旅社边，屋檐下，一辆改装过的板车。车的一端是案板，案板上六只海碗，香菜、葱、豆干、肉丝、辣椒丝、猪肝各一碗。车的另一端是一箩洗乾净，切好的上海小青菜，一箩落过水的粗面条，还有七七八八的泡沫塑料饭盒、一次性用筷子……。车的中间是一只烧蜂窝煤的炉子，炉子上正在炒面。一把大伞遮掩着板车的部份区域。
等着炒面的是两个撑着雨伞的白白净净的女孩，听她们说话，知道是准备下月高考的高中生。炒面的也是一个女孩，一个身高１米５左右的小女孩，裤角全湿了。中学生看了看表，小女孩看了看火，火不大，蜂窝煤的蜂窝中还只是红色的火苗，还没吐出发青的呼呼窜的火舌，锅里的面一点没热火朝天的气氛。
我和中学生聊起了炒面，她们说这三块钱一客的粗炒面，味道还行。
一会，火上来了。一个中学生撑着伞，另一个熟门熟路地铺开饭盒，拿好筷子。小姑娘麻俐地加入各种佐料，最后熟练地一抖锅，热气腾腾的肉丝青菜炒面拨进了饭盒。
雨夜，小街，伞下，炉边，一个卖炒面外地小姑娘，两个买炒面的应届高中生……。如有摄影大师，可能会是一反映当代中国社会一角的佳作。
这幅图画被另一个女人破坏了。
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穿着白色短裤白色无袖汗衫，在她破口大骂之前，我都没注意她是从哪里走出来的。
“那娘的Ｘ……。”
我今天才发现，用上海方言骂粗口有多难听。
我今天才发现，这样的粗口从一个四十多岁妇女的嘴中而出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我马上的联想是，浩然小说“艳阳天”中的马凤兰。
开始我以为是小姑娘的老板娘，但她和小姑娘的对话很快就否定了这点。
小姑娘小声地说，她马上就走。
“马凤兰”一句不让：你走啊，你ＸＸ的个ＸＸ，你现在就走啊。你再不走我就打１１０。
小姑娘低头看着火，任骂不作声。
火大了起来，小姑娘看我还在，问，大哥，吃炒面吗？
我这才缓过神来，点点头。
在小姑娘炒面的时候，我插断了一个Ｘ连着一个Ｘ的破口大骂，我问“马凤兰”，这地是否属于她做买卖的地方？
我熟练的上海话和我冷到冰点以下的语调，使她有点收敛。
她向我诉说她的愤怒，大意是，她自己是下岗的，是没有工做，但即使是拿菲薄的下岗津贴，也不会在这里违反影响交通有碍市容。而这小姑娘在农村有的是地种，到上海来干什么？她为此已经和人民广场警署打过好多次电话了。
“这种烂污Ｘ，一看到１１０就一副瘟鸡吃相！”她的声音又高了起来。
我没再答理她。
一会儿，面炒好了。
我抵给小姑娘一张十元的纸票，小姑娘掏出钱包要找钱，我摇摇头，撑着伞端着炒面走了。
炒面很可口，但我没吃几口。我打开笔记本，完成了日记。
一张圆圆的脸，几缕不知被雨水还是汗水粘在额头没有光泽的头发……。
此刻，她还会在小街吗？这卖炒面的小姑娘。
 

贴主:markmarkmark于2022_06_28 9:17:58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