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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魂-女知青的故事三。

送交者: 石壁居士[♂★★★声望勋衔13★★★♂] 于 2020-02-08 11:48 已读 296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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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魂-女知青的故事


天要亮了,窑洞窗纸外渐渐透出蒙蒙灰暗的色彩。吼叫了一夜的狂风也停了。梅子面无表情地对我说,“去叫刚子,把孩子扔了去。”


刚子是我们一块来的知青,住在五个男生同住的窑洞里,为人仗义,敢作敢当。我一听叫我去叫刚子,如同逃离瘟疫又如同获得自由一般,穿上大棉袄钻出窑洞,长长舒出一口气,就奔向坡下的男生窑洞。


“刚子,刚子,出事了,快开门!”男生们还没下炕,刚子出门见我失魂落魄,大难临头的样子,让我进门说清。我也顾不得男女回避了,进门语无伦次地讲了事情经过,讲了梅子的嘱托。随后不知哪一根神经作祟,驱使我问了一句懊糟终生的混账话,“要不要跟大队部讲一下(那时自然村叫大队)?”讲一下,什么意思呢?告诉一下?还是请队里帮什么忙?我根本没多想,随口溜出。多年后经文化人指点方知,那叫潜意识,是我的僵死的思想意识驱使之。


我讲话时刚子一直专心在听,准备决断。当听到我讲这一句,他忽然暴怒,双目瞪圆,凶光毕露,直视这我,“你傻逼呀!找死吗?傻逼!”犹如五雷轰顶,我比见到梅子自己分娩时还要晕眩,天昏地转。“你傻×呀,傻×!”这龌龊恶毒肮脏的语言,我不会说,耻于听,今天却落到我的头上,我几乎崩溃了。我从小乖乖女,不说谎,不办错事,听父母话,听老师话,年年三好学生,没人说我傻。父母都是石家胡同小学老教师,为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儿而骄傲。今天我忽然成了知青战友眼中的“傻×”,受此奇耻大辱,使我受到极大刺激,直面冲击我做人的理念。我极度愤懑且茫然。我可能被刚子凶神恶煞般的行为吓坏了,竟然无任何反抗,呆若木鸡。


“弟兄们,梅子托付的事咱们得办!看在梅子姐们儿、看在解放兄弟的面儿上,看在咱知青情分上,咱们得办!”刚子真不愧男子汉,说话慷慨激昂,掷地有声,不容分辨。我虽被他骂的无地自容,却也佩服他男子汉的气概。


刚子说的解放,是梅子的男朋友,斯斯文文的老高中生。梅子和解放在北京是邻居,从小认识,一起读小学。上中学时解放考进市重点学校北京四中,这才分开。因不在一个学校,所以插队到陕北没分在一个村。解放分在邻村韩孝子村,相隔七、八里。逢年过节或农闲时,解放都跑到我们村看望梅子,一来二去跟我们都熟了。不愧是重点学校高才生,解放学业扎实,头脑清晰,分析问题精辟在理,深得知青们的爱戴。不光如此,他情商还挺高,每次来都不空手,经常是带瓶土造白干酒,跟男知青就着花生米、咸菜疙瘩喝一顿。只要他来,就热闹了,总能在艰苦、贫困、枯燥的生活中添一抹欢乐的色彩。他有文化,还挺够哥们儿。那年年底,解放又来了,见二海愁眉苦脸,一问,家中母亲身体不好,他想回京看望母亲。可年终分红,刨去口粮,还欠生产队十几块钱,万般无奈。解放一听,二话没说,掏出分红得来的二十块钱,往二海面前一放,“看老娘,拿去用。”二海去了,解放那年却是在陕北过的年。至今,二海欠解放的钱也没还。


刚子骂完我,转身对着正穿衣下炕的四个兄弟正颜厉色地吼道,“铁头(男知青绰号),跟我去扔孩子!”“这事绝对保密,谁他妈泄露出去,跟这儿磕死!听见没有?”“听见了!”四个兄弟异口同声,真有同生共死的气概。


刚子又转过身瞪着我,“傻×!谁问你都说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明白吗?”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我已经第二次被骂傻×了,毫无招架之功,鸡啄米似的点头“明白,明白。”刚子还不解气,是对我不放心吧,又加了一句“你要敢说出去,我宰了你!”我已彻底缴械投降了,不论是非,唯命是从。


刚子带着铁头,叫着我,走进我和梅子的窑洞,只一句“交给我吧!”提起装着死孩子的破旧旅行袋转身就走。趁着老乡们还没出屋,大步流星地往西边大山里走去。



梅子看着刚子、铁头转过山梁,走的很远了,换了件衣服,准备出门。这是干啥去?“我去福禄家,看看孩子脐带结痂没有?”我怔怔地看着她,眼前的梅子我似乎不认识了。刚生过孩子应该休息,北方妇女讲究坐月子,梅子却要去看望福禄家前天生下的婴儿。这是为什么?照梅子以往的表现,正常情况下她会这样做,所以人缘特好。可今天特殊呀,还要去,为什么呢?真是觉悟高,与贫下中农感情深?她未婚先育,刚死了孩子,一点不悲痛,伸着摸过死孩子的手大模大样去看人家的孩子,这是什么人呀?魔鬼!


诚然,孩子的死跟梅子有无直接关系,直到今天我也不敢断言,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我猜测与她有关,因为我听到了那极其微弱的一丝“喔”声。孩子出生遇到了意外?有可能。正常分娩应去医院,最不济也应请接生婆。而梅子是自己接生的,难免出问题。梅子有隐情。孩子生了,死于非命,也有可能。可我闭着眼,什么也没看见。甭管怎样,梅子在我意识中已经成为巫师一样的人,跟小人书中画的披头散发龇牙咧嘴的鬼婆子一模一样。


梅子在老乡面前的良好表现与她在个人生活作风上的堕落,根本就是两个人。想想我就头疼,弄得我心烦意乱。我真想跑出去大喊两声,出出闷气。但不行,跑露了风声要出大事,不光是梅子,还有五个患难与共的男同胞。露了餡儿,刚子要宰了我。憋在心里,我也快疯了。


梅子出去了,我知道,我拉不住她。我目送梅子步履艰难地走出窑洞,下坡,拐过弯,向福禄家窑洞走去。此时,我心又像被刀剜了一样,刚生完孩子,怎么能下地呢?毕竟都是女人,惺惺相惜。我一会儿心疼她,一会儿憎恶她,我的思维也不能自己了,乱了。我在想,她干嘛这么作践自己,不要命了吗?


她在刻意掩盖什么。


掩盖什么呢?在革命口号震天响的年代,政治压倒一切,谁生活作风上粘上污点,就会归入“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中的坏分子一类,一辈子背上坏女人的恶名,遭人唾弃,永世不得翻身。那将何等的孤立与凄凉!不像现在,年轻人性解放了,未婚同居已作为检验感情和性生活和谐程度的手段,大姑娘做个人流玩一样。每到暑假、寒假,妇科门诊排队做人流的女学生一长串,司空见惯了,也没怎么着。可那时绝对不行。


既然怀孕了,做人流不就得了,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那时不行,医院要单位开介绍信。介绍信一开,用不了三天,村里人人皆知,名誉扫地,成为腐朽堕落的资产阶级一分子。之前认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将变成虚伪和欺骗,一切艰苦努力将全部付之东流。二十七、八岁的大姑娘未婚怀孕,天大的丑事,平时表现再好,也是坏女人。梅子不敢去做人流,梅子要隐瞒。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下了婴儿就当了妈妈,怎么就狠心抛弃了呢?事后小辉跟我分析,未婚先育是犯错误,怀的孩子肯定是她的男友解放的。生下孩子就保不住密,更是错上加错。若是领了结婚证,生了孩子,就算在农村扎了根,还能回城么?解放上个月参加了文革后的首次高考,凭他的才学肯定能考上,凭本事肯定能脱离这鬼地方。这事一暴露,不就全完了。要想人不知鬼不觉,只有孩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小辉一连三个肯定,让我如梦方醒。我怎么一点都想不到呢,我开始认识到我傻。梅子隐瞒怀孕,隐瞒分娩,死了孩子,然后扔了孩子,祁盼一点痕迹也不留,目的是让解放顺利地考上大学?目的是脱离这苦地方?这样做是不是过于残忍,缺乏人性?传统意识像条无形的绳索,总是捆绑着我的思维。


设身处地再想想梅子,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为了不露出任何马脚,只有孩子没了,最符合逻辑。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女人首次分娩似过鬼门关,梅子是赤脚医生,她明白。为了遮人耳目,她自己接生,是在拿性命赌命。自己的孩子死了,内心该是一种怎样的悲哀?都说母爱伟大,对自己的孩子…,请再次原谅我,我在假设孩子的死她脱不了干系。我又不敢想了,该用怎样的词汇叙述,我心里七上八下,乱七八糟的。


她分娩时我与她同处一室,同样脱不了干系。我说不知,谁信我?我作为现场唯一见证人,对此是姑息?是同谋?是包庇?是不是属于犯罪?


如果不是刚子骂我“傻×”,如果不是刚子威胁要宰了我,若有人问我梅子分娩时的情景,我如实讲了,我心里就会畅快得多。可现在我不敢。我决不能背叛知青集体的意志,这一个死孩子涉及七、八个知青的政治生命,这事太大了!我烦死了,本没我什么事,却硬跟我搅和在了一起。我担心自己承受不了这么大压力,会疯。


刚刚分娩后她托着虚弱的身体去看望别人的婴儿,内心又是多么痛苦和凄凉?内心又得多么强大,装得没事一样?这些她都忍了,这都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无法忍受的,做不出的。可她都做了。


我的妈呀,我命中怎么遇上这么个非人非神巫师般的女人。太可怕了!她那可怕的影子一直笼罩着我,我的命注定在她的阴影下游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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