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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魂-女知青的故事二。

送交者: 石壁居士[♂★★★声望勋衔13★★★♂] 于 2020-02-08 11:47 已读 368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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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魂-女知青的故事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成千上万热血青年奔赴革命圣地延安插队落户,准备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学生时代憧憬的延安,清清延河水巍巍宝塔山浪漫而多彩,眼前的景象很快把梦幻掀翻。


我们落户的李家窑村距离延安城不过二十几里,坡陡沟深,散落在几处沟崖窑洞里。冬月,北风呼啸,漫天黄土,光秃秃的山梁上没有一棵树,荒凉的像远古。蜷缩在窑洞里的好人家,披着烂棉袄,往嘴里送着炒面、糊糊、高粱饼。那炒面原料是玉米粒、棒毛皮,碾碎了炒在一起,没糊糊作伴根本咽不下去,喳喳约约的,难吃却禁饿。穷人家常常连这也断顿,揭不开锅饿肚子。红色根据地的延安农村,解放二十年了,凋敝、落后、贫困、封闭而艰难。插队没几年知青就开始动荡摇摆,逃离这片土地。军队干部子女当兵走了,高干子女在其老子官复原职后也走了,留下没权没势的百姓子女继续接受再教育。


1977年冬,村里来的知青已走了四个,一个当兵,两个上调回京,一个困退。我和梅子住的窑洞就剩我俩了。梅子老高二的,我老初二,她是姐我是妹,关系不错。不远处另一孔窑洞还住着五个男生,都是同学,平时互相关心互相帮助,关系融洽。


住窑洞说冬暖夏凉,可实际上若冬天不生火,里外温度差不多,区别只是挡住了肆虐的北风。破门板与门框露着大缝,不好堵没法糊,小风嗖嗖地钻。零下十几度,干冷干冷的,不烧炕冻得透心凉。炕洞不敢整天烧,晚上睡觉前才烧火冒点热气。柴火是男知青和老乡送来的,得省着。打柴需跑十来里山路,累到脚抽筋,不好意思再要他们的柴火。何况最近几天风特别大,狂风大作,卷着土和沙,呼啸着,昏天黑地,哪去弄柴。我不敢出门,只要一露头,风沙无孔不入,眼耳鼻、领口袖口里全是土粒,活生生土人儿。水是宝贵的,从山下挑担冰水走上二、三里山坡路,金贵。老乡一冬天也不洗个澡呢。我也不过烧点热水擦擦身子,很奢侈了。


梅子心眼好,人缘好,干活又不怕吃苦,知青和老乡们都喜欢她。这里的人从没见过大米,梅子回家探亲特意带回三斤大米,一点不留都分给了临近的几户老乡。老乡们喝上白白糯糯的米粥,乐得合不拢嘴,跟过年一样,笑逐颜开。梅子还带回一包水果糖,硬硬的黄色半透明的那种,分给孩子们。含在嘴里香香的,甜甜的,孩子们美死了!


来村落户的第三年,公社培训赤脚医生,这好事自然落到梅子头上。梅子可当天大的事了,按现在的说法叫敬业。没日没夜有求必应,有求必到。有一次半夜,栓柱家头胎刚二岁男娃儿发高烧,梅子用尽学过的招数降温,没有效果。情急之下,栓柱、婆姨和梅子抱着娃儿往延安跑。三人轮换着,心急火燎,两钟头跑了二十里山路,到市医院看急诊,儿童肺炎。亏得及时,要不厉害了。我看梅子也不会看啥子病,她那药箱里除了紫药水、红药水、发烧药、止疼药,也没什么。最万能的恐怕就是那个针灸盒了,不用花钱,不用吃药,有病就扎。我瞧是瞎扎,我可不敢让她扎,吓人。可乡亲们楞把梅子当神仙,有病极少出村,就让梅子瞎看,也没见把谁看死了。最让婆姨们欢心的是梅子学会了接生,谁家婆姨生孩子不必再出去请接生婆,省了钱省了事省了心。前天她还为三组的福禄家婆姨接下小女子,母女平安。要不老乡们时不时地背捆柴放在窑洞门口,也不言语就走了。他们感谢梅子,心疼梅子,怕她冻着。我呢,沾光了。



可接下来的12月13日,注定成为我人生道路的分水岭,有个像魔鬼一样的东西如影随形,无时无刻都在撕咬我的灵魂。


这天夜晚,狂风一直在呼啸,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风把窑洞外二十几平米的场地吹得溜溜光,一根草毛也没有。什么也干不了,不如早点睡觉。我铺开被窝,打算睡了。我俩被窝挨着,挤着好像暖和点。梅子怪了,没有睡意,捅开灶膛烧了盆热水,解开外衣,又褪下裤子,坐在炕边两小摞砖头架块木板搭成的凳子上,看那样子要擦洗身子。我双手拽住被角,眯缝眼一瞄,“啊”,惊得我差点叫出声儿。


梅子腰身上冒出个滚圆的肚子,她在擦下身,吓死我了!我不敢吭声,大气也不敢出。第一次见这场面,懵了!瞬间,梅子的形象在我脑子里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热情、肯干、助人为乐、与贫下中农打成一片等等五彩斑斓的光环瞬间退去。梅子伪善,一切都是假装的。这么长时间我怎么没看出来她怀孕了,一点感觉也没有。或者是我从没往这方面想过,忽略了。我也太大意了!她乱搞男女关系,未婚挺起了大肚子,丢人!何止丢人,要坐牢的!塬湾公社一男知青把女朋友搞成了大肚子,被判五年徒刑。未婚生育的孩子没法养,送了人。我脑子越想越乱,嗡嗡的,索性把头一蒙,缩进被窝里,管她呢!爱怎么的怎么的吧!


我想睡,睡不着。也不知道梅子什么时候洗完的,她爱洗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碍我屁事!不,真碍我眼,我恨不得躲得远远的。这丢人现眼的,我耻与为伍。不,叫耻与为屋!这时我全然忘记了与梅子同屋沾光的事儿了,要不是梅子,谁给送柴取暖,数九寒天还不冻成冰棍。窑洞外漆黑,风声似鬼哭狼嚎,从没有这么瘆人。我又庆幸身边有个人作伴,要不我吓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我晕晕乎乎,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好像做梦了,梦见有个小鬼儿窜到阳间一良家妇女怀抱里套孩子。红头发绿眼睛,长长的指甲,手持钢圈,套住孩子的脖子…


我惊骇得一身冷汗,醒了,却是被一种拼命压抑,拼命强忍的痛苦声音惊醒的。似乎忍受酷刑,濒临生死,再也强忍不住发出的垂死呻吟,更确切地描述叫低嚎。“梅子!”我忽然又忘记了耻与她为屋,惊叫“怎么了?”“没事,肚子有点疼。”虽然听得出是咬着牙发出的声音,但那声音冰冷,沉重,不容置辩。外面吼叫的北风快吧梅子的呻吟淹没了,若是晴朗寂静的夜,该是传播的很远很远吧。


我惊得没了半点睡意,梅子会不会出事呀,我又是一个冷颤,冷汗淋淋湿透了内衣。我慌忙起身,应该帮个什么忙。点起小油灯,昏黄的灯光下,我正眼一看,“我的妈呀!”梅子半靠着窑壁,右手正从下身掏出血呼啦啦的一个球。她在给自己接生。我浑身颤抖,大脑一片空白,闭上眼睛不敢看,不知所措。


朦胧中我听见“哇”的一声,是婴儿来到人间的第一声啼哭,宣告一个小生命的降生。还未等我醒过神儿,紧跟着透出一丝微弱的“喔”声,像嘴巴被捂,憋着气那种声音,很弱很弱,只一丁点时间,窑洞内寂静无声了。


我被这死一般的沉闷憋得透不过气来,重又捅开灶洞烧点热水,想给梅子用。我端盆温水凑到梅子面前,这才看清,梅子生产是有准备的。土炕上铺了厚厚的一层黄草纸,农村作坊自造的那种,身下一滩黑乎乎的血迹。她疲惫不堪,两手脏乎乎的搭在裸露的大腿旁,闭着眼喘息。叉着的两腿之间有个猫一般大小的婴儿,羊水、污血糊满身,一声不吭。


是厌恶,是同情,是女人之间特有的怜悯,我也说不清。此时忘了她是个未婚生育的坏女人,我觉得应该帮她。可我又不知道怎么帮。我还是黄花大姑娘,第一次看见女人生孩子,如此恐怖肮脏,一想就呕,以至于我终生未婚。


我把水盆放到炕边,颤抖着说“要不要给孩子洗洗?”我是嘴上说,要是真让我洗,我还真下不了手,脏不溜秋,黏黏腻腻的,恶心死我了!


“不用了,死了。”昏暗中梅子半闭着眼,语气平淡,冷漠,凛然,仪式感,好像祭祀神灵。“啊,死了!”我惊愕得张着嘴发不出声来。刚才我分明听见一个婴儿的哭声,怎么突然就死了?怎么死的?我只感觉脑袋嗡嗡作响,不敢想,也不敢问,手足无措,一屁股坐回土炕上,愣愣地看着她。她仍闭着眼,像尊泥菩萨,像个死人,像个什么,她似乎不是人,是个非人非神的巫师。我害怕极了,没处躲没处藏,毛骨悚然地呆坐在只有我和这个巫师一般的女人面前。


静,静极,死一般寂静。有个死孩子就裸晾在对面巫师一般女人的两腿之间,恐怖到极点。空气凝固了,时间停滞了,大约过了一万年,梅子巫师还魂一般挣开了眼,抓起浸透污血的草纸,三下两下包起死婴,又裹上几层较干净的草纸,塞进炕头的一个破旧的旅行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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