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饮食男女首页]·[所有跟帖]·[ 回复本帖 ] ·[热门原创] ·[繁體閱讀]·[坛主管理]

「六」

送交者: woshidayedi[♂★★★★閒雲野地★★★★♂] 于 2021-11-23 15:16 已读 14859 次  

woshidayedi的个人频道

+关注

回答: 满州遗案「一」 由 woshidayedi 于 2021-11-04 15:04

乌老板的卧房靠近前厅,可丝毫不会远离那些此起彼伏的欢乐。的确,入夜后的春香楼内宅,从来不会宁静。不过,此刻那些摄魂的声音不仅不会打扰卧房内的两个人,甚至还会给红烛照映下的床榻,呐喊助威。
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平躺在乌老板的香榻上,正聚精会神地享受着那醉人的香吻,和口中喷出来的热浪。那股温暖,在他身上四处游走,时而入耳,时而入口;时而旋转,时而进退;忽远又忽近,迅猛又若轻,让他沉迷其中,欲罢不能。他看着乌老板同样一副沉迷表情的脸:微微皱起的眉头,如两股几近聚合的波涛,随着身体的起伏翻滚着;迷离的双眼在灯光下无比晶莹,却随时会因为某个猛烈碰撞而突然睁大;类似元宝形状的双耳,在被抓起的头发下显得很突兀;吐出来的舌头,旋转如飞,颇有些「耍花枪」的意思。
乌老板虽已是徐娘半老,可皮肤却紧致得很,加上丰满傲人的身材,让女性的魅力在她宽衣解带后的瞬间,便一下子迸发出来。
要说这乌老板,可着实不简单。这个江南小女子,十几年前,在奉天府也是红极一时。其实,早在她跟着丈夫走水的时候,就引得江边无数的汉子心痒。但当时的她本本分分,从未越敢过雷池半步。之后就是造物弄人,一次走船时,她丈夫莫名其妙地害上疾病,没两天,就病死在水上。据说发丧丈夫让她花光了银子,以至于守孝的那几天,船上连吃的都没有。最后还是路过的戏班子给了她口饭吃。
后来她又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了半年。可是,天不遂人愿,刚有点名气,戏班子的台柱子又感染了风寒一命呜呼。
再次走投无路的她用了一天的时间,做了个一生的决定,当窑姐。她用唱戏存下的钱,把之前丈夫留下的那条船赎了来,然后在船上做起了皮肉生意。
消息迅速就传开了,原来江边那些汉子听说是她下海当了窑姐,几乎各个把压箱底的钱都拿出来春宵一刻。
就这样,她靠着肉皮生意,活了下来,不仅活了下来,还买了屋,置了地,开了铺。她原本想着,就用手里的钱,做个小买卖,过几年,再成个家,一辈子,就踏实了。于是她开始做布料生意,可是没过几天,就发现,根本入不敷出。来买布料的人不多,来偷布的人不少,加上苛捐杂税,地面上的打点,几天算下来,如此这样开下去,用不了一年,她就得买地买房,再回船上岔开双腿。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还没等她关铺子,俄国人就来了。她看见当兵的在街上,有人挎着枪,有人骑着马,看见吃的就拿,看见女人就糟蹋。她怕了,她怕这些当兵的,不是怕被他们糟蹋,是怕被别人知道只要拿着枪,跟女人睡觉就可以不用给钱。她又逃回了船上,还带回来两个被俄国兵糟蹋过的女人。她又做回了皮肉生意,就当着那两个女人的面,一次又一次地睡汉子,一次又一次地接过脏兮兮的钱。她就这样,一天一天地卖,然后用赚来的钱,养活着两个同样可怜的女人。直到有一天,那两个女人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地动山摇。她把两个女人搂在怀里,安慰她们说,俄国人走了,就回家。
从此之后,两个女人就加入了她的队伍,并由找来了几个同样遭遇的姑娘。于是她们换了艘大船,把生意越做越大。奉天府的汉子们,都知道沈水河畔,有一条花船,船上有数不清的女人,能给人数不尽的风情。
就这样,即是老板,又是头牌,她一个人撑起了这个摊子,直到买下春香楼,才渐渐退居幕后。
人间冷暖,世态炎凉,荣华富贵,过眼云烟,她早就放弃了成家的念头,也不想再体会爱情的滋味。也许她做梦都没有想过,还能有一个男人,不花一分钱,就安安稳稳地睡在她的床上。可她需要他,她需要靠山。她知道在奉天城没有人比张大帅更有势力。她需要他的势力,她不想再回到船坞上。

此刻的李探长,还在与周公相会。昨晚看到鬼鬼祟祟的世栋后,他就立刻跑来了春香楼。向乌老板打听后,便也叫了昨天晚上陪世栋的姑娘。他只想知道,昨晚,世栋到底是在跟妓女鬼混,还是借机跑出去杀了辽东行的掌柜。他觉得,让掌柜惊恐万分的不是别人,正是世栋。

说到底,李探长对美色的诱惑还是难以招架,况且,花了大价钱才走进第二层院子,自然不会问完话就离开。又是一夜风流梦,李探长恣意放纵着。此刻他终于清楚了为什么昨晚上,世栋会满头大汗。

马蹄和车辙的声音,混杂着清晨的鸟语,随风送进李探长的耳朵。他半梦半醒,随手把身上的被子抓入怀中,打算接着沉浸在醉人的梦中。可随后,他听到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哭声,仿佛是一只手,把他从梦中的世界抓回现实。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披上衣服,来到院子里,看见两个姑娘正站在乌老板面前,嚎啕大哭,而两位姑娘的手臂上布满了明显的伤痕。
「这是怎么了?」李探长看着乌老板。
「没你的事!」此刻的乌老板一脸严肃。
「这两姑娘哭得瘮人,到底是怎么了?」李探长发现一个一身军装的男人,正从角门像内张望。
「说了没你的事!滚!」
「好,好,好,我马上走。」李探长说着要走,却没出院子。他打量了半天正在啼哭的两个姑娘,然后趁别人不备,偷偷溜到角门处。他看到那个男人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莫非是张大帅?」李探长一边纳闷,一边回到第二层院子。
院子里依旧安安静静,客人们几乎都还没起。李探长并没回屋,而是左绕右绕,来到一扇半开着的窗子下。他顺窗子往里面观瞧,只见一个姑娘坐在镜子前,正在盯着镜子里那几乎赤裸着的身体,那光滑洁白的皮肤上,是一条条数不清的伤痕。
屋子里并没有其他人,房门也没有上锁,李探长整了整衣服,斗胆迈步走进姑娘房中,并回手关上了房门。
姑娘似乎并没有留意有人进来,还在盯着身上的伤痕,眼中噙着泪水。
李探长趁这个机会,又顺手关上了窗。窗子「呯」的一声响,引得姑娘转过身来。
「你是。。。」姑娘吓了一跳,随手胡乱抓了件衣服挡在胸口。
「姑娘,我是探长,来找妳问点事情。」李探长一脸严肃地站在窗边,冲着姑娘做了个「嘘」的手势。
「探长干嘛鬼鬼祟祟的?」姑娘见他只是远远地站在那,脸上的表情放松了许多。
「姑娘,我正在查案,路過妳这里,見妳满身伤痕,所以想问问怎么回事。」
「哦,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你快走吧!」姑娘冲李探长摆摆手,然后转过身去。
「姑娘先别急着赶我走,」李探长的脑子飞速地转动着,「呃,是这样,前两天这里死了一位姑娘,在下受张大帅所托,来彻查此事。因为那位姑娘死的时候满身伤痕,在下看到姑娘也是如此,所以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大帅?」姑娘一阵冷笑,「他会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一身伤痕?」
「哦?」李探长一愣,「此话怎讲?」
「你自己去问吧!」姑娘盯着镜子,一颗泪水从眼角流出来。
「问谁?」
「张大帅!」姑娘啜泣着说,「你走吧!再不走我叫人了!」
「别,我这就走!」李探长随即离开。
来到前院时,乌老板和姑娘们已经不知去向,他并没有从大门出去,而是奔向角门。门外停着辆马车,旁边的「大茶壶」正在刷洗车轮。
「嘿,我说,大茶壶,大早上的挺勤快啊!」李探长打了个哈欠。
「哟,李探长,昨晚又来了?」
「嘿,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又来了?」
「这两天看您总在这。」大茶壶笑了笑。
「查案,我是来查案。」李探长微微一笑,然后自言自语地说,「刚才那辆马车真气派!」
「那敢情,大帅府的车,次得了么?」
「哟,我以为乌老板吓唬人呢,真跟大帅有一手啊?」
「这您就管不着了!」
「我以为大帅喜欢年轻姑娘呢,原来喜欢这种徐娘半老的娘们,」李探长看了眼马车,「好好洗洗轮子吧,这脏的,回头送姑娘们进城,再让人打出来。」
「进城?进城的车能脏成这样?」
「不进城?」
「李探长,您是不是该回家了?」不是何时,乌老板已经站在李探长身后了。
「这就走。」李探长回过头,看见一张冷冰冰的脸。
「那我就不送了!」乌老板说完,转身走了。
「嘿嘿,我也不送您了!」大茶壶说完,也转身走了。
李探长看着他们的背影,长出了一口气,这案子,终于有点眉目了。

帅府的客厅里,张大帅正在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并时不时地看看墙上的钟,那该死的秒针转动的声音,让人更加烦躁。他已经派出去几乎全部的人马,全城地毯式地搜索少帅的消息,所以,眼下,只剩下等待。
「报告大帅!门外有人求见!」三德子也是整装待发,只不过,比起少帅,他更在意大帅的安全。
「谁哇?」
「说是叫李西蒙。」
「不认识,不见!」
「大帅,昨天是您让冯昌道找的他。」三德子一脸为难。
「奉天神探?」
「对!」
「快请进来哇!」张大帅有点尴尬。
不大会儿功夫,李探长跟着三德子走进帅府客厅。
待到茶宴备齐,三德子转身离开,不过他并没有走远,而是站在院子里,机警地盯着客厅内的一举一动。
落座后,张大帅仔细地打量着李探长,白净的面皮透着傲骨英风,宽阔的额头上是弯刀一般的眉毛;一双睡不醒的眼睛却时不时射放出炯炯地光;微微隆起的鼻骨下,是一颗硕大的鼻头;血色的嘴唇被固定在两条竖直的短线内,像是街道上的路牌。一身蓝色缎面的褂子,领口和袖口处,露出干净的白色,脚上一双白底灰面绒布鞋。
看了半晌,张大帅一声长叹,「唉,我找你来的目的,想必冯昌道已经告诉你了吧?」
「冯昌道?」李探长一愣,「大帅,在下来之前,并不知道您在找我。」
「哦?」张大帅有点意外,「那李探长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大帅,两日前,春香楼的命案您知道么?」
「两日前?春香楼?」张大帅想了想,「不知道。」
「哦?这么说,不再追查这件事,不是大帅的意思?」
「什么不再追查?我不知道哇。」
张大帅的话,让李探长又陷入了沉思。当时乌老板从帅府回来后就不追查此事,现在看来,不想查的人,不是大帅,那么会是谁呢?
「大帅!」李探长突然站起身来,引得门外的三德子一下子跳进客厅。
李探长吓了一跳。他撇了一眼浑身紧绷的三德子,然后缓缓地说,「在下问大帅一个问题,望大帅恕罪。」
「啥问题?」
「大帅去过春香楼么?」
「城北那所妓院么?」
「正是!」
「混帐!」三德子抢先开口,「大帅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三德子,你先出去,」张大帅微微一笑,「我这里不用搞那么严肃。」
「是!」三德子瞪了一眼李探长,大步走出客厅。
「李探长,春香楼,我没去过。」张大帅喝了口茶。
李探长也喝了口茶,接着说:「那敢问大帅,您请过春香楼的人来家里么?」
「来家里?」大帅微微一笑,「我听说,他们那的老板娘年轻时候唱过戏,但也没叫她来家里唱过。」
「大帅,在下的意思是,」李探长看了眼院中的三德子,然后小声说道,「您请过妓女来府上么?」
「妓女?」张大帅哈哈大笑,「李探长,我已经五十多岁了,对那个,已经没兴趣喽。」
「哈哈,大帅果然快人快语。佩服!」李探长又喝了口茶,「不过,您不请,别人呢,也没请过?」
「姓李的!」三德子又从院子里跳了进来,「我可以替大帅告诉你,大帅府,就没来过妓女!」
「是么?」李探长微微一笑,「我可听说,张少帅,是春香楼的常客。」
「学良?」张大帅把脸一沉,「他的事情,我没心情管!」
「那有没有可能张少帅背着您不知道,把妓女请来帅府?」
「他要找妓女,怎么会送来我这里?」
「少帅不住在府上?」
「哼,」张大帅一脸的不悦,「学良在南门外有所宅子,所以,不经常回来。」
「哦,是这样。」李探长微微一笑,把茶杯里的茶一饮而尽,随后站起身,说道,「既然是这样,那在下告辞了!」
「等等!」张大帅抬起头,「李探长,学良被人绑走了,你知道么?」
「绑走了?」李探长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
「对,就在昨天。」
「哦?」李探长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请大帅宽心,在下确信,少帅平安无事。不仅如此,他还快活得很呢!」

宪兵队长冯昌道的宅子门口,一群宪兵正端着枪站在那里,个个表情严肃,一丝不苟。而此刻的冯昌道却躺在炕上,双眼紧闭,瑟瑟发抖,手里还握着一把手枪。昨晚的惊魂一刻可把他给吓得不轻。如果不是有人拿着铁锹赶走了那个日本人,恐怕现在,他早已渡过三途河,喝光孟婆汤,迈步在黄泉路上了。狼狈地逃回家后,他恨不得把所有宪兵队的人,都召集到家里。可他还是放心不下,生怕有人破门而入,若不是家里人拦着,卧室的门窗,恐怕早就被他用木板钉上了。
「冯队长,冯队长。」一个宪兵隔着窗子叫他。
「什么事?」冯昌道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
「大帅,是大帅派人来问,什么时候带李探长去见他?」宪兵唯唯诺诺。
「你就说姓李的没在家!这么点小事,还用问我?」
「大帅,大帅还问,有没有打听到少帅的下落?」
「没有!」冯昌道嘴里说着,心里却在想,与自己相比,张少帅此刻,要安全得多。
「队长,还有件事!」
「快说!」
「刚在门口,发现一封信,是给您的。」宪兵顺着窗缝塞进一个信封。
「知道了!」冯昌道挣扎着爬了起来,一把抓过信封,拆开一瞧,顿时吓得魂飞天外。
喜欢woshidayedi朋友的这个贴子的话, 请点这里投票,“赞”助支持!

内容来自网友分享,若违规或者侵犯您的权益,请联系我们

所有跟帖:   ( 主贴楼主有权删除不文明回复,拉黑不受欢迎的用户 )


用户名: 密码: [--注册ID--]

标 题:

粗体 斜体 下划线 居中 插入图片插入图片 插入Flash插入Flash动画


     图片上传  Youtube代码器  预览辅助



[ 留园条例 ] [ 广告服务 ] [ 联系我们 ] [ 个人帐户 ] [ 创建您的定制新论坛频道 ] [ Contact u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