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擁千座城邑，笑看萬里疆土，問君故里何處，不禁淚濕雙目，
華夏不過漢楚，只是未有尋路，放下榮華仕途，難換餘生歸宿。

當這首詩迴盪於劉啟耳畔之時，他不由聯想起當年先祖劉秀坎坷的前半生，而如今本企盼順理成章登上皇位的這位皇太子，卻得到一個他作夢也沒想到的消息：當朝權臣竇武大將軍要協助另一位都不知在何處的亭侯登上皇位。更可怕的是，一旦自己皇位不保，那麼接下來的命運恐怕就會像家族裡其他叔父一樣。比起先祖劉秀，無論是謀略膽識，劉啟都是自愧不如，他無助地望著床榻前的燭火，默默地流著眼淚。
“太子今天這是怎麼了？” 夫人王氏也沒入眠，身懷六甲的她此時更加敏感細膩。
“夫人，” 劉啟連忙拭去淚水，“ 還沒睡著嗎？”
“身子不適，難安睡啊。” 王氏看著丈夫，“ 太子要是有什麼心事，不妨說與妾身聽。”
“可不敢如此言講！” 劉啟聞言色變，“ 以後休要開這樣的玩笑了。”
“你這是怎麼了？之前我們私下不是經常如此玩笑嗎？” 王氏不知原委，覺得丈夫多少有些小題大作。
“今時不同往日了，唉。” 
“依我看父皇的身體也是難出百日，你面南之時也不遠了，我稱自己妾身，也是早晚的事兒，太子你何必小題大作？”
“倘若繼承皇位的真的是我，我又怎會和你如此計較。” 劉啟觸到心事，突然放聲大哭。
王氏並不說話，只是等丈夫稍稍平復些後才小聲的說：“難道還有變故不成？”
劉啟本有些平復，聞聽此言又是大哭不止。過了好一陣子，大概心中怨怒也隨淚水消散了些，啜泣著向王氏講述了他聽到的消息。這王氏雖年方十八，可因是西涼國公主之故，從小飽讀詩書，為人知書達禮，又處變不驚，小小年紀頗有城府，加之比劉啟又年長兩歲，故府上大小事務都由她打理。久而久之，就連劉啟也唯她馬首是瞻，大事小情總要與王氏商量後才敢定奪，如今又遇到這麼大的變故，劉啟自然要聽聽王氏的主意，只是剛才怕擾了夫人的美夢，才獨自嘆息垂淚。
“如此看來我們要提早打算了。” 王氏隨手拿了個絹帕遞給丈夫，臉上並無任何驚慌的表情。
“有什麼可打算的？” 
“當然要打算，”王氏面帶微笑的看著垂頭喪氣的丈夫，“之前沒當皇上的都封了亭侯封了城邑，我看你們這錯綜複雜的皇族關係，這皇帝不當更好，之前那些有幾個長命的？” 
“話雖如此，可畢竟朝中上上下下都拿我當太子看待，一旦我沒能繼承皇位，失了顏面是小，怕是更免不了一番排擠迫害。”
“我的太子啊，若是當真繼承了皇位，就不怕排擠陷害了嗎？恐怕到時候更是寢食難安吧？”
“夫人說的極是，先皇就是登基後不及一年就慘遭毒手，才讓我父作了二十載皇位。”
“看你們大漢江山這麼多皇帝，有哪個命長？而且各個是風流人物，我聽說父皇前天還選了三個貴人入宮侍奉。身子骨都這樣了還不忘風流韻事。”
“唉，如此的荒淫無度，真不知我大漢江山還能殘喘到幾何？”
“你也不用如此慨嘆，我聽說太子也不是父皇的親生骨肉吧？”
“你如何知道此事？”劉啟大驚失色，手帕也跌落到地上。
“太子不必驚慌，族親有一兄長，其家人多年在朝中為官，對皇室內幕略知一二。”
“這樣說來夫人早就知道我難登皇位了？”
“你登不登皇位我其實並不在意，事到如今你若能順利封侯封邑，才是我們家的重中之重。” 王氏掃了一眼門口，低聲道：“ 眼下父皇病重朝中混亂，外戚與宦臣政權，不免一番腥風血雨，你不善閱人，又無心腹權貴，夾在當中免不了牽連，哪方取勢都與你不利，倒不如趁早奏明父皇領個侯爵之位，逃離這是非之地吧。“
“夫人可尋得個好出路嗎？”劉啟雙目放光，期盼的看著王氏。
“我倒是有個好去處，只不過要先和我父王權衡一番。”
“但憑夫人定奪，只是事不宜遲，父皇說不定。。。”
“這自是不消說，我時下就修書一封。” 王氏言罷立刻起身，伏案提筆寫了一封書信，又邁步來到寢宮門口屏風處喚來從西涼國帶來的貼身宮女。
看著宮女離去的背影，劉啟才漸漸鬆了口氣，他扶著有些疲憊的王氏上床休息，他也有些疲憊，事實上他一直擔負著一種莫名的壓力，這是他本不願去面對的，的確，登基做皇帝是他曾經夢想過的場景之一，可他更愛撫琴與作畫，他更夢想著在無人滋擾的世外桃源每天就只有對著青山撫琴，看著流水作畫。看來不做皇帝或許真的會像他夫人說的一樣救了他一命也不得而知，現在他似乎可以暫時放輕鬆的睡上一夜。
“剛才進來的宮女還頗有些姿色呢！” 他心存感激的看著夫人漸漸入睡，但不知為何那宮女阿娜多姿的身影，總是衝進他腦海。

風平浪靜的日子雖然乏善可陳，卻好過讓人提心吊膽，送去西涼國的書信宛如石沈大海，劉啟從小長在宮裡，自然是不清楚路途遙遠的西涼國地處何方，他每天晚上都要詢問一遍王氏是否有消息，問得他自己都膩了，而每次他都會看到王氏胸有成竹的對他微笑。這樣的日子差不多持續了一個多月，劉啟沒有盼來他岳父大人的回信，卻迎來了皇帝駕崩的噩耗。身為太子，他自然責無旁貸的料理了先皇的後事，一國之君自然少不了繁文縟節，只不過身旁突然又多了個他從未謀面的太子讓他有些尷尬，而宦臣曹節迫不及待的宣讀先皇遺命後，他也只能就看著身邊這位大概十歲左右的叫劉宏的孩子恭敬的接在手裡。他緊張的要命又無處發洩，更不能一走了之，他只有默默忍耐，等待著夜幕的降臨，好讓他回寢宮夫人處得些慰籍，就算是讓她陪著哭一場也比在這裏裝作哀痛要好受多了。他失魂落魄的站在那裡，茫然不知所措，直到他聽到新繼位的劉宏喊出他的名字。
“什麼？並州？”他似乎沒完全聽懂。
“是！而您現在的稱呼也改稱為仙祿亭侯了。”一旁的曹節連忙答話。
“並州在哪裡？孤要幾時前往呢？”
“不是剛念了，即日啟程！” 劉宏一口清亮的童聲迴盪在皇宮大殿。
“是。”
“你說什麼？” 劉宏的口氣似乎是刻意的模仿大人的腔調。
“我說是。” 劉啟愣了愣。
“是什麼？”劉宏提高了嗓門。
“喔，對對對，是，謝陛下。”
“嗯。你可以出發了。” 劉宏開心地笑了。
劉啟就這樣走出殿門，他有些疑惑，又伴著不安，他不知道這樣的結果會不會讓夫人滿意，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地方，他更不知道到了那裡要做些什麼。他就這樣幾乎是一路小跑的回到寢宮，可到了寢宮一看，門口已經有人把應用之物通通裝車完畢，就剩下夫人王氏和她貼身的宮女。
“亭侯回來了？“ 王氏沖他笑著。
”夫人都準備好了？“ 劉啟心裡五味雜陳。
”我哪好準備，多虧了這位將軍。“王氏用手一指。劉啟放眼看去，這才見一年輕的高個壯漢站在馬車的另一端。
“在下董卓，負責護送亭侯與夫人赴並州一行。” 董卓見劉啟看向這邊，連忙躬身施禮。
“有勞董將軍了，不只我們什麼時候動身。“
”亭侯若無他事我們現在就出發，在下此行還有五百軍卒一同前往，他們就候在城西五里之外。“
”喔，夫人，這。。。“劉啟看著王氏，等她定奪。
”亭侯大人，我們已經收拾妥當，可以出發了。“ 王氏身子不便，由宮女扶著走向馬車。
”好，那有勞董將軍了，我們現在就出發。“
”遵命！“ 董卓等三人都上了馬車後，才跳上馬車，驅車西進。

這是劉啟第一次離開洛陽城，踏上征途的那一刻，心中不免感慨，舟車勞頓不比深宮內院讓人舒服自在，但卻別有一番情調，青山綠水荒野炊煙，更重要的是，自由，他自由了，似乎呼吸都格外暢快，再也沒有人約束他的行為舉止甚至言談。他閉上眼睛，任憑初春的寒風吹打在臉上。
“你看起來一點都不難過嘛。” 王氏看著丈夫，幽幽的說。
“難過什麼，我本來也不是做皇帝的材料。” 劉啟還是閉著眼。
“我為你選的地方喜歡嗎？” 王氏聲音不大，可足夠傳到劉啟的耳朵裡。
“什麼？你選的地方？” 劉啟張大了眼睛看著王氏。
“是啊，也算是我父王和我一起幫你選的地方。”
“並州？”
“對啊，你聽說過？”
“沒有，連並州在哪裡都不知道。”
“當年我嫁給你的時候曾經路過那裡，是個好地方。”
“可是。。。”
“我只是讓父王幫忙修書給竇大將軍，既然一定是要搬離京城，就選個喜歡的地方也好。”
“我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現在你知道了？你以後可得對我好點，你知道我父王為了這事答應為大漢皇帝每年選二十個羌族美女送進皇宮。”
“啊？有勞泰山老大人。”
“董將軍也是我父王親自為我們安排的，這次去並州，我們要好好提拔董將軍。”
“我們去並州做什麼都不知道，安能提拔董將軍？”
“你是亭侯，又吃長俸，到了那裡後刺史大人會幫我們安排一切的。”
“如此說來倒也安省不少閒事。” 劉啟看著王氏，心中充滿感激。
“你不必謝我，我早看出你不是個做皇帝的材料，我父王說大漢氣數將近，而你不做皇帝是好事，我也沒有做皇后的命，天意如此，你我就好生在並州安度吧。”
“夫人真是我腹中蟲兒，不僅知我所及，更能知我所想。”
“只是路途遙遠，我身子不便，這一路免不了辛苦。”
“難為夫人你一切為我著想，孤今後決不會辜負夫人一片真情。”
“希望亭侯今後能多識豪傑少納妻妾，也不枉我為你操勞之心。”
“多識豪傑非我所願，但做到不再娶妻納妾似乎不難。”
“你們家從太祖那輩就都是貪戀美色之徒，希望你能不負此言。”
贴主:woshidayedi于2021_08_14 15:56:18编辑

贴主:woshidayedi于2021_08_14 15:57:40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