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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写给亲人的词

送交者: 州官放火[♂☆★★★樯橹灰飞烟灭★★★☆♂] 于 2019-11-28 8:32 已读 386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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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因句子长短不齐,又称曲子词、长短句,词牌是格式名称,为了便于记忆和使用被冠不同的名字,这便是词牌名。从苏轼的词里目前接触到30多个词牌名:江城子,蝶恋花,满江红,水调歌头,沁园春 ,念奴娇 ,南乡子,卜算子 ,定风波 ,西江月 ,渔家傲 ,浣溪沙 ,满庭芳 ,永遇乐 ,阳关曲 ,浪淘沙 ,临江仙 ,水龙吟 ,八声甘州 ,南歌子 ,昭君怨 ,减字木兰花 ,青玉案 ,阮郎归 ,少年游 ,鹧鸪天 ,虞美人 ,醉落魄 ,行香子 ,贺新郎 ,一斛珠 ,翻香令 ,接下去名单一定还会长。

第一首苏词是他悼念写作时已去世十年的发妻的朴实深情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魂,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苏轼一生跟三个女人有妻妾关系,第一位便是这首“江城子”里的主人王弗。王弗十六岁时与年方十九的苏轼成婚,婚后二人恩爱甜蜜,可惜二十六岁便离世。她撒手归天时苏轼写过一首词,即“翻香令”:

金炉犹暖麝煤残,惜香更把宝钗翻。重闻处,馀薰在,这一番,气味胜从前。
背人偷盖小蓬山,更将沈水暗同然。且图得,氤氲久,为情深、嫌怕断头烟。

这首词的悲痛很直白,但用词不如上面那首“江城子”朴素,似乎也挺绕口,不太好背。

下面这首“蝶恋花”据说是王弗去世后苏轼怀念她时的惜春惆怅之作:

蝶懒莺慵春过半,花落狂风,小院残红满。午醉未醒红日晚,黄昏帘幕无人卷。
云鬓鬅送眉黛浅,总是愁媒,欲诉谁消遣。未信此情难系绊,杨花犹有东风管。

在王弗生前,苏轼也有献给她的作品,“一斛珠”便是他在新婚不久赴京应考路上的念妻作:

洛城春晚,垂杨乱掩红楼半,小池轻浪纹如篆。烛下花前,曾醉离歌宴。
自惜风流云雨散,关山有限情无限。待君重见寻芳伴。为说相思,目断西楼燕。

另外还有首“蝶恋花“,是苏轼服母丧期满后回京城为官,途径三峡时看到楚地高唐神女峰,触景思念王弗而作:

记得画屏初会遇,好梦惊回,望断高唐路。燕子双飞来又去,纱窗几度春光暮。
那日绣帘相见处,低眼佯行,笑整香云缕。敛尽春山羞不语,人前深意难轻诉。

苏轼的第二任妻子是王弗的堂妹王闰之,她在王弗去世三年后嫁给苏轼,时年二十一岁,去世时四十六岁。王闰之是苏轼生活最为动荡时的持家主妇,伴随他度过人生中大起大落的日子,随夫的日子绝对是悲苦多于繁华。至今读到的东坡的传记里对她着笔不多,基本印象是一个善待孩子,能张罗材米油盐但不懂丈夫情怀的内子,她为保家庭平安不惜烧毁苏轼作品的行为也给她的形象抹灰。可是苏轼的词作里有好几首也是写给她的,如这首“减字木兰花”

春庭月午,摇荡香醪光欲舞。步转回廊,半落梅花婉婉香。
轻云薄雾,总是少年行乐处。不似秋光,只与离人照断肠。

创作这首词的背景据说是一个春天的夜晚,苏轼与友人聚会。虽然食材薄寒,王闰之端出酒来,说赏春月别有一番景色,苏轼为夫人的见解触动,特做此词。

苏轼的“少年游”也是写给王闰之的,那段时间他任杭州通判,因赈济灾民而去润州(今镇江),离别妻子几个月后思念而作:

去年相送,余杭门外,飞雪似杨花。今年春尽,杨花似雪,犹不见还家。
对酒卷帘邀明月,风露透窗纱。恰似姮娥怜双燕,分明照,画梁斜。

另一首献给王闰之的词是苏轼到黄州后等妻子带全家老少过来时作的“南歌子“:

寸恨谁云短,绵绵岂易裁。半年眉绿未曾开。明月好风闲处,是人猜。
春雨消残冻,温风到冷灰。尊前一曲为谁哉。留取曲终一拍,待君来。

这首怀念妻子的诗里传递的深情与坚定,其感人程度不次于悼王弗的“江城子”。

成为苏迷之前,跟苏轼有关的女人只知道有个苏小妹,在看了多本传记后不得不承认苏小妹本无此人,是旧时苏粉们楞给苏轼添加出来的妹妹。两年前的一天在维基百科上无意读到,苏轼在杭州做官期间将一个尚未成年的歌妓赎买回家,取名为王朝云。也有传记说是夫人王闰之给夫婿选来的伺妾。朝云曾给苏轼生过一子,但儿子早殃,她本人随苏轼贬谪闽南时病故在惠州,死时才三十四岁。一为东坡“艳情”,二为扫盲:歌妓非青楼女。

第二首苏词便是含有经典名句的“蝶恋花”: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间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这首词据说是苏轼早年写了由朝云唱红的,字句轻巧活泼,描写春色满园里爱美的姑娘们的嬉闹与偷窥的孤单行人好奇钦羡最后怏怏不乐的扫兴,传递的感觉也是非常明快的。也有说苏轼被贬谪发配后,朝云每唱此曲必落泪,最后罢唱。

王朝云比苏轼小了不止一个辈分,但应该跟苏轼心灵相同,给文豪带来很多灵感。苏东坡有考问众人他的一肚腩里装了什么的记录,别人的回答都说不到他心上,只有朝云的“一肚子不合时宜”让他赞许大笑。在惠州时看到两人的大型石雕,感觉现代人把两人的关系弄得很俗,朝云的一对大乳尤其刺眼。

已背诵的词里跟朝云有关的有一首“青玉案“ :

三年枕上吴中路。遣黄耳,随君去。若到松江呼小渡。莫惊鸥鹭,四桥尽是,老子经行处。
辋川图上看春暮,常记高人右丞句。作个归期天已许。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

读古诗词的一大好处是可以学到诗词之外的文史知识,一大难处也在此,如果不懂典故和出处,很多诗词根本不知其意。这首“青玉案”里别的典故不说,暗指朝云的就是“小蛮”,而小蛮是唐诗人白居易家的善舞艺妓。

苏轼悼念朝云的“西江月“把她比作梅花,赞颂其高洁的品行:

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海仙时遣探花丛,倒挂绿毛么凤。
素面翻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但是,苏轼最动情和最感人的词不是送予枕边人,而是写给胞弟苏辙的。

苏辙比苏轼小三岁,兄弟俩一起玩耍读书中长大,未曾一日相离,然后同科进士,同入仕途,在变法的浪潮中同进退,晚年又同被贬到(不同的)荒蛮之地。兄弟两人性格差异颇大,哥哥豪放旷达,不拘小节,弟弟谨慎温和,沉稳内敛。苏轼苏辙的手足情感人至深,堪称历史上兄弟友爱的典范。

苏家兄弟出仕不久便上遇王安石的新法改革,在政治风暴中初尝官场险恶,两人曾以唐代诗人韦应物的“宁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 相约,希望早日退官,双双返乡,过上对床而眠共听夜雨的诗意生活。理想没有实现,但兄弟二人诗词唱和鸿雁传书,几十年未有间断。仅中秋一主题就创造出不少传世佳作,苏轼那首广为流传的“水调歌头”就是在与弟弟分别七年的中秋节有感发: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南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下面的这首“阳关曲”则表达了他与弟弟共度中秋的喜悦,同时也透露今后佳节恐难共欢的惆怅: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苏轼还有一首“西江月”也是在中秋节写给弟弟的,该词透露出东坡不常见的悲观消极情绪: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其实,他对弟弟的思念绵长而深远,不仅在佳节,也在平日。兄弟俩自踏入仕途以来一直努力,希望能在同一个地方做官,但多数时间都是异地供职不得相见。下面的“满江红”写作时离兄弟俩过隐居生活的约定已过去了二十年,他只有寄曲滔滔流水,表达对约定不得实现的无奈和对弟弟的深情怀念:

清颍东流,愁目断,孤帆明灭。宦游处,青山白浪,万重千叠。辜负当年林下意,对床夜语听萧瑟。恨此生,长向别离中,添华发。
一樽酒,黄河侧。无限事,从头说。想看恍如昨,许多年月。衣上旧痕余苦泪,眉间喜气沾黄色。便与君,池上觅残春,花如雪。

很多词牌苏轼多次使用,但“沁园春”却只写了一首,那是一个赶路的清晨怀念弟弟有感而发。这首词情景交融,时空交叉,踌躇满志的青春与壮志难酬的中年形成强烈对比,最后放眼未来文笔一转,又折射出东坡惯有的洒脱和达观:

孤馆灯青,野店鸡号,旅枕梦残。渐月华收练,晨霜耿耿。云山摛锦,晓露漙漙。世路无穷,劳生有限,似此区区长鲜欢。微吟罢,凭征鞍无语,往事千端。
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身长健,但优游卒岁,且斗樽前。

还有首“水调歌头”也是写给苏辙的,那是逆境中的哥哥对同样不幸的弟弟劝慰开导提气的佳作:

安石在东海,从事鬓惊秋。中年亲友难别,丝竹缓离愁。一旦功成名遂,准拟东还海道,扶病入西州。雅志困轩冕,遗恨寄沧州。
岁云暮,须早计,要褐裘。故乡归去千里,佳处辄迟留。我醉歌时君和,醉倒需君扶我,唯酒可望忧。一任刘玄德,相对卧高楼。

除了上述至亲,读到一首“临江仙”是写给妻弟的,王缄自四川来到他任官的钱塘,临别时他以词相送。

忘却成都来十载,因君未免思量,凭将清泪撒江阳。故山知好在,孤苦自悲凉。
坐上别愁君未见,归来欲断无肠,殷勤且更尽离觞。此生如传舍,何处是吾乡。

这首词与他悼王弗的“江城子”创作时间非常接近,不知是小舅子的到来勾起了他对亡妻的怀念呢还是他对妻子的情意感动了妻弟,后者乃至不远千山万水跋涉看望兄长,再续亲情。两首词哪在前哪在后并不重要,苏轼词里流淌出对亲人们的真情实感才是最关键最动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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