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姜花的香气
原创 相宛 鹿角蕨 2022-12-21 17:11 发表于云南

音乐：

       我初识野姜花，是上初中的时候。傣族老奶奶把野姜花扎成一小把一小把的，连茎带叶，放在街上卖，放学路上遇见，我买下一把，一只手抱着花，一只手骑着单车，一路花香一路唱回到家里。把抱回来的野姜花略加修剪，插入罐中，置于书房案头，陋室内一下子就有了清丽的野趣。


        午休时分，外面有人家正在建盖屋舍，机器浇筑的噪声让我只能关门闭户。天气炎热，被关在室内的野姜花，散发出比在山野浓郁得多的辛香，沁人心脾，狭小的房间也变得清洁、深邃和开阔起来。那天我读的是川端康成的《雪国》，后来每次再读，意念里，就会有野姜花的香气从书页里缥缈出来。


        再后来的整个少女时代，我一直以为野姜花就是我们日常吃的生姜开的花，后来才知道它们是姜科下面不同属的植物（一个是姜花属，一个是姜属），野姜花只是因根茎及叶状似生姜而得名。人间草木，真是丰富多彩，越学，越觉得自己的浅薄。

        几年前开始学茶。看到《浮生六记》里讲芸娘制作莲花香茶，“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我心想着野姜花兴许可以一试，于是用采摘的野姜花去蕊与茶胚拼合窨制了野姜花茶，与友分享，竟满座惊艳。


       以95度水温冲泡，头道注水细柔，汤水往茶壶徐徐注入，让水缓慢的浸润茶叶，鲜灵的野姜花香便直直窜出，人如同跌进了山林的野姜花花丛中。抿一口，唇齿间流淌着淡淡的野姜花香，清冽鲜甜，困倦与慵懒顿散，整个人为之神清气爽。二道水之后，注水稍微带力，让头春茶骨更清晰明朗的在汤中体现，紧接着，茶底蕴渐显，复杂的花果香、毫香、蜜香，氤氲在空气中，汤中花香馥郁，微微辛感，喉韵甘润持久。至五六道后，尾水中仍余花香， 这特别的香，有着随意散漫的乡野气质，又不乏深邃聪慧的优雅特性。


        野姜花长在荒野间，夹带着森林的青苔之味，她的森森野气混合着茶的高山气息，清淡悠长的在唇齿间缭绕，香韵久久围之不散，亦如故友前来，淡如水，却欢喜无限。

        在德宏，野姜花总是不声不响便开在不起眼的地方，也许是山林野涧旁，也许是寨子小巷的拐口。有野姜花开的地方，嗅觉总是能抢在其他感官前面，最先获知花开的消息。眼睛还没来得及捕捉到枝杈上星星点点的雪白，风就先把清甜的花香送到鼻尖前，空气里弥漫着野姜花的盛情。



        野姜花未开之时，花藏在绿色的苞片内，苞片呈覆瓦状排列，野姜花的叶子像袖珍的芭蕉叶。慢慢的，花从苞片内伸出来，每一枝花穗上按顺序排列出一个个狭长纤细的小花苞，此时的花还没开，像含苞的玉兰，又比玉兰小一些。开花时，从底部顺序开来，一朵一朵黄蕊白瓣，和金银花的样子有些神似，只是花朵比金银花又大得多。每朵花只有三枚花瓣，后方的一枚呈兜状，像翩翩白蝶立于翡翠簪头，所以野姜花又叫白蝴蝶花。


       整穗花斜斜的生于叶片之间，一穗穗花朵从斜斜的茎上抽出，别有风情，生动轻灵。每朵花细看起来，都薄薄弱弱的，摘下一朵仔细闻，只能闻到微弱的甜味，但一簇一簇地生长在一起，那香气聚合起来，几乎要扑到天上去。这花香猛一闻起来，有点迫不及待的热烈，有点依依不舍的甜蜜，似乎还藏着尚未诉说完的心事。你得细细地闻，闻到深处，才能发现那甜蜜中深埋的慰藉，和热烈里欲言又止的留恋。


        在作家林清玄的笔下，野姜花是记忆深处美好的过往。“我们相偕坐在桥上，把摘来的野姜花一瓣瓣飘下溪里，真像蝴蝶翩翩；将叶子掷向溪里，平平随溪水流去，也真像一条绿色的小舟。少女说，有淡褐色眼珠的男人都注定要流浪的。然后我们轻轻的告别，从未再相见。”字里行间，幽幽的野姜花香跃然纸上，混入潺潺水气之中，化做雾般的扑朔迷离。


        每次再闻到野姜花的香气，我的脑海中也会再浮现《雪国》里结局的画面，“待岛村站稳了脚跟，抬头望去，银河好像哗啦一声，向他的心坎上倾泻了下来。”野姜花的香气沁人心鼻，那么具有攻击性，却又带着距离感，不留尾调的一副薄凉滋味，要叫人余韵全无，像极了“雪夜的宁静沁人肺腑”的空灵雪乡之下，驹子对岛村若即若离、聚散无常的悬念。


        那年抱着野姜花骑着单车飞驰的野丫头有很多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岁月像蝴蝶飞过，野丫头不再渴望命运的波澜，只想慢慢地生活。依然喜爱野姜花，淤泥里倔强，温柔中坚韧。

        再闻到野姜花的香气，像老朋友，像旧时候。在一个下过雷阵雨的黄昏，满是风，和落下的树叶，下班路上看见一个女子一手提着煲好的粥，一手抱着野姜花，坚定地走在人行道上。如此，足够我爱这泥泞的人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