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老侃在泰国曼谷芭堤雅当上导游赚了点钱后，本想找个合适的人结婚，泰国姑娘中国姑娘都可以。
可就是没有碰到合适的。
他不爱玩麻将不喜欢洗桑拿，也不敢碰摇头丸那些东西，没旅行团可带的时候，除了找我和几个老弟兄吃喝聊天说废话，他过得也有点无聊。而我们空闲时间往往不碰在一起。于是时不时光顾华语歌厅找中国姑娘就成了他娱乐方式之一。
这本是没啥好讲的，结果他碰到了初恋情人，于是故事就有意思了，他就把过程讲给我听。
背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有不少中国姑娘到泰国当“歌星”淘金。
 老侃的故事会告诉你怎么回事。
 这是一家曼谷比较有名的歌厅--white star。
老侃挺着腰，轻车熟路走进去。
穿白衬花, 黑裤子的小弟把他引到一张大圆桌面前, 他摇了一下头, 选了角落里的一张小方桌坐下来, 这样只有三个空位,美丽 “杀手”不可能来那么多。 
  按说, 他是当导游的, 经常宰人, 并不怕被人宰. 可是每次从歌厅出来, 他都产生 “这次又当傻瓜了” 的后悔心理. 因为当那些小姐坐在你身旁先生长大哥短地叫着, 你不给她捧场挂花串就显得自己小气. 但当给她挂了花串之后, 得到的仅仅是一个不标准的合十礼和更不标准的一句“夸昆卡”(谢谢你)。心里就有点堵。
  
  但仔细想想, 人家本就是来淘金的, 你不能要求她对每串价格不一的花串都倾注感情。
老侃坐下来慢慢地独自喝着啤酒,  一阵低缓的歌声飘了过来: “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
他吓了一跳, 记忆深处的某根神经被狠狠擦了一下, 觉得这歌声太熟悉了, 急睁大眼睛往台上望; 眼有点近视, 加上灯光不明, 看不清楚相貌, 只见一个穿短裙, 着紧身衣的姑娘在唱, 台步, 举手各种表演动作颇有专业水平。
难道会是她? 一时心中的念头车轮般翻转了几十回. 马上飞快地写了几个字, 招手叫小妹过来: “给这小姐挂五百铢, 把纸条递给她。”
上面写的是：你能唱《西西里柠檬》吗？
好像过了很长时间, “他乡遇故知”, “红粉知已”等等被人编了无数次的庸俗情节在脑海里活蹦乱跳,
直到熟悉的声音唤醒: “侃哥,真的是你.”
“雅清! 我正担心认错人呢. 什么时候来泰国的?”
“我刚要问你这句话. 许多朋友都议论说, 你在什么地方闯江湖哩. 怎么, 流浪到曼谷?”
哈哈……两人故作轻松地一起笑了.
坐定后, 双方在扑朔迷离的灯影里互相对视着, 很快又把眼光分开。
“你比以前潇洒多了, 样子更深沉, 气色看起来也不错.”雅清喝了一口桔子汁, 心理却为他叹息: 老多了, 半秃的脑袋和下垂的眼袋更增添了几分老相. 出来这么多年, 肯定吃了不少苦.
“你和以前一样漂亮, 更有一种成熟的美.” 老侃也直直盯着她, 表示他说的是实话, 心里却为她难过: 半老徐娘, 尽管保养得不错, 打扮又入时, 可是那淡淡的鱼纹尾和隐在神态里的愁绪,总是少了年轻姑娘的朝气, 三十好几啦, 怎么还来这地方下海?
雅清是老侃中学同学的妹妹, 比他小两岁. 那时他已经在乡村中学当老师， 她还在省艺术学校声乐班读书. 只因他上省城出差时给她带去一封家信, 一来二去两人便热络了起来,于是互相写了不少热辣辣又牵心扯肺的情书。她的哥哥，也就是老侃的中学好朋友知道后恨不得马上认下他这个“妹夫”。
她毕业后分在省歌舞团, 在大城市工作. 谈到实质性阶段, 她希望他往省城活动, “大城市发展的机会多”； 而他则要求她调回地区歌舞团, “小地方容易出名”。 谁也说服不了谁, 只好分手。
这是一个平淡无奇的爱情故事。
 但在他内心深处有一种挫折感，总觉得自己乡村中学老师的身份配不上她省歌舞团的演员。
    他们都没有想到十来年后，会在异国他乡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沉默了很久, 两人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又不知从何谈起, 毕竟分手十几年了, 又是在他乡, 而且是这样的场合.
“怎么样?还混得下去吧. 这几年泰国经济不景气, 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我去过不少娱乐场所, 生意都不是很好, 你们这里看样子还行。”老侃尽量把语气放平淡.
“还行,好的话月收入二.三万人民币, 不至于饿肚子. 老实说, 我们是非法打工, 能有这样的收入也满足了. 就怕有人去告密, 如果被移民局抓到, 遣送回去就惨了. 我每星期都去拜四面佛, 求平安。”雅清也保持平静。
能和这初恋谈什么呢? 告诉他自己已经和丈夫离婚, 七岁的女儿在跟她姥姥过. 单位精简人员, “过气” 演员只好自动下岗. 为了办个因私出国护照, 还借了朋友的四万多元人民币. 向他倾诉在这里当歌星的苦楚, 自己无论是歌声, 表演水平都是一流的, 但花串根本没法和那些年轻漂亮, 谈吐大胆又敢和客人出场的小妞们比. 客人动手动脚时, 再讨厌也不能流露在脸上.
罢!罢!罢!谈这些多扫兴, 归根结底, 是你自己找来的, 并没有谁强迫你卖唱. 向他诉苦, 要引起他的同情还是让他讥笑?
“喝!不要想那么多, 泰国是佛教国家, 人民善良, 只要你不做坏事, 不去伤害别人, 谁也不会给你找麻烦的. 哎, 你应该喝酒呀. 叫小弟倒杯酒来。” 老侃喝了一大口啤酒, 又向她举杯直晃，他也不能向她讲自己的经历，真不知道从何说起，又能引起她什么看法呢？
“我不能陪你喝,要保护嗓子.对了,讲讲你的经历, 肯定精彩. 快讲.” 雅清做出活泼样。
“好妹子,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出你老侃哥的洋相.” 他调整了一下表情, 唱京剧似地拉出一个长音:
“八年了, 别提它了!”
接着背书一般来了一大段: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重要的是向钱看. 前途是光明的, 道路是曲折的, 只要我们以不屈不挠的精神奋斗下去,不断总结经验教训, 摸着石头过河, 步子再迈大一点, 胆子再放大一点, 长长的日子大大的天, 我们的目标就会达到.” 老侃没有把他从退职到泰国的经历说出来，而是云山雾罩说了一堆废话来敷衍，说完还怪摸怪样地打了一个手势。
“都说泰国的导游油嘴滑舌的, 看来你肯定就是干这个的.”雅清咧嘴一笑. 那时候他可不是这样的, 说起话来一本正经, 还时不时冒出一两句文绉绉的成语。信上也尽写些 “古人说得好, 两情若在久长时, 又岂在朝朝謩謩. 想到今后的日子, 如今的等待也是一种幸福.” 诸如此类的话. 雅清呆呆地望着杯子, 想配合他开些玩笑, 可就是找不到恰当的笑料.
“还是泰国人常说的那句话好: 顺其自然之意, 我现在什么都想通了, 也看开了. 所以今朝有酒今朝醉, 任何时候都是嘻嘻哈哈的, 不想做出愁眉苦脸的假深沉样. 像全世界的痛苦都被我们垄断了似的. 何苦呢。”
老侃又嘴对嘴把半瓶啤酒灌下肚,旁边的空瓶已增加到七, 脑袋有点沉,但正是感觉良好的时候.
然而, 两人都已戴上面具, 酒喝再多, 再怎么做秀, 都已自然不起来. 要像普通客人和小姐那样动手动脚, 似乎都不忍心, 毕竟以前连手都没有互相碰一下. 要谈正经的, 又觉得话题太沉重. 只好互相说两句闲话又喝酒, 渐渐便感到气氛有点尴尬.
“该我唱了,你要听什么歌?” 雅清站了起来, 心里一阵轻松。
“随便吧, 你唱什么我都喜欢.”
唱的是《西西里柠檬》, 老侃听得如醉如痴，眼泪都快下来了。
他给她挂了一千八的花. 近几年全国都学香港人喜欢 “八”字,都想发. 她信不信无所谓, 图个吉利。
等她唱完走下来，他赶紧把表情整理好，又变回那玩世不恭的泰国导游。
“你何必这样?” 她下来后对他说, 样子并不生气。
“到了这种地方, 是不能破坏规矩的。”
老侃摆出玩客的架子, 随即又看了看手表: “已十二点半了,我明早六点要去清迈, 得早点回去休息. 这是我的手机号码, 有空再聊吧。”
雅清也把刚买的手机号码抄给了他, 出于礼貌而已, 并不希望他真的打去。
结好帐,她送他到门口,灯影里, 老侃的眼睛有点游移不定: “想不到你还真会唱那首歌。”
不错, 那是一首对他来说很特别的歌. 别说在泰国, 就是在中国恐怕也没有谁还记得这首歌. 那是一广播剧的主题歌, 由歌唱家关牧村演唱. 剧的内容, 讲的是西西里岛有一对青梅竹马的男女, 长大后爱唱歌的姑娘到罗马去闯天下, 终于当上了歌星, 整个人也改变. 当小伙子带着她爱吃的家乡特产-----柠檬, 找到姑娘时, 她已不属于他了.
老侃虽然读过一些世界名著, 但一直弄不清楚这广播剧取材于小说,戏剧或歌剧什么的, 也不知是谁的作品. 只因那年雅清回乡过春节时, 两人在老家江边散步, 那时远方的山岭沉沉的, 晚霞把江水映成一片金黄, 给人无限的情思。 有线广播里正在播放〈西西里柠檬〉,关牧村那非常有感染力的女中音, 几乎把他的眼泪颤了出来, 那感觉实在美妙极了. 以后给雅清的信中, 多次提到当时的情景。
两年后, 他们在一个小餐厅吃 “分手饭”, 收音机里又在播放这《西西里柠檬》.
“有些歌的旋律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雅清的声音有点抖。
老侃钻进的士时, 雅清又向他摇了摇手, 却不高不低说了句: “忘掉柠檬吧,那玩艺是酸的。”
一个月后，老侃带团结束回到家，鬼使神差，给雅清拨电话，那边几乎一秒不耽搁就接了。
当听到老侃的声音，雅清一下子就有点结巴。
这次老侃开车把雅清接到刚买的家，两人一起做了几道家乡菜，吃喝到醉，自然就搂在一起。
当老侃去脱雅清的衣服时，她趁醉又哭又闹还对他甩了几巴掌：“你不要乱来，我是卖艺不卖身，你不要把你们泰国导游的臭毛病强加在我身上！”
吓得老侃不敢再动，以为她要哭着夺门而去。
雅清却又把他抱住，对他又咬又打。
老侃在懵里懵董中被雅清压在床上。于是两人就在泪水和酒气中滚在床上折腾了半夜。
之后又约会了几次，老侃带着雅清去几个曼谷有名的浪漫餐厅吃喝。
两人都有默契，不谈过去的事，也不问彼此婚姻状况，都只谈来泰国后的种种故事。然后就是吃喝，做爱。
直到有一天，老侃冒出句：你出来陪我，晚上不去上班，歌厅要扣你薪水吧？我当导游的知道这些规矩。我还是把钱拿给你去补交吧。
雅清端着酒杯的手稍抖了下，微微一笑：“还是导游见多识广。”
那晚雅清再也没有陪老侃过夜，也没有接他的钱。第二天就打不通她的电话了，去歌厅找，都说走了，谁也不知道去哪里，因为在那里都用假名：丽丽，菲菲啥的，没人认真去核实。
老侃回国探亲，也问不到雅清的消息。
只隐约知道：雅清已经回国，带着女儿到其他地方去谋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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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老侃和我谈起他与初恋女友雅清的故事，不无伤感地对我说：老哥呀，我单身是活该的啦！

贴主:布南温于2022_11_11 19:12:13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