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老侃当导游一年多来碰到的最难缠的旅行团。
       他完全按一个泰国华语导游接中国旅行团的程序来操作的，要说宰客也是，但都是讲规矩的。
        讲行规，不乱来。但如果客人处处防范和作对，矛盾就来了。
  
                           换钱
 
1999年出门旅游都以现金为主，个别中国人有信用卡也不能在泰国刷。
客人带来的现金，导游用略高于机场的汇率和客人换，转过身会有地下钱庄用更高的汇率换走，中间有差价。
这对双方都有利。客人没有渠道直接找到泰国地下钱庄，但从导游这里换又比银行划算，导游这差价赚得合情合理。
但这次他就碰了鼻。
  “换钱干什么? 还有什么花钱的地方吗?
所有的费用都交了。”
“你毕竟来到了另外一个国家,总要用零钱的,比如买一点纪念品,买些水果尝尝,再说还有自费项目嘛. 反正用不完还可以用同样比率换回去.”他耐心解释。
“还有什么纪念品好买? 珠宝我们都在香港买了.香港导游说泰国除了看几项色情表演, 没啥可花钱的地方. 色情表演我们也不看。” 说这话的是一个五十来岁干瘪瘦小的女士。
        他忍着气再耐心解释一番, 最后十九人换2千元, 以往最少都是每人换一千元，这实在是个不好的兆头。
       但他不灰心, 热情洋溢地在车上解说。
                        房间
旅行车七弯八拐终於到达位子偏僻地区的饭店, 周围尽是些普通公寓, 缝衣服小作坊，连像样的马路和稍大的市场都没有。
       他去查房时, 预料中的责问又开始了.
“这么破的饭店算几星级? 我们在国内旅游根本不住这样的饭店。”
“报了三星, 正在审批. 嘿嘿, 这地方清静, 不塞车. 我们泰国虽然是资本主义国家,
也还在初级阶段. 许多地方的条件还不如中国呢,
这一点请大家多多谅解, 理解万岁。”.
“哎! 导游, 过来, 过来.” 一个女士尖声叫唤。
“怎么啦? 房间有老鼠还是厕所堵住了?” 他急忙跑过去。
“这冰箱里面的饮料都能喝吗? 要不要钱?”
“刚才我在大堂交待时你没听? 这些饮料都能喝, 没有毒的, 但是要付钱. 壶里的开水是免费的。”
“壶里没水.”
“打电话叫服务生送来,拨九,然後说:开水, 再报房间号码. 这些简单的中国话她们已听得懂。”
“要不要小费?”
“最低小费20铢. 你给她更高兴, 不给她也不说什麽.”
“一小壶水折合人民币四快多, 这也太贵了。”
“不能这样算, 给小费是一种礼貌, 是对她服务的一种鼓励.”
“导游!” 那边房间又有个粗嗓门在叫………
各种问题从打开的每个房间飞出来,构成一曲比菜市场还热闹的交响乐。
                  推自费碰钉子
老侃在车上热情洋溢地介绍着自费节目内容。可人大都昏昏欲睡,个别人则脸望窗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介绍的这些节目都不错, 很有特色. 除了那些带色情内容的我们不便去看以外, 其他地方我都想参加,但你不应该另外再收钱.” 一个戴眼镜, 整天问东问西的客人听他介绍完自费项目之后发言, 还正二八经地先举手。 
 “自费就是另外掏腰包, 只要是中国大陆团, 各地来的都有自费项目, 而且价格也是统一的, 不信你们可以去打听, 并不是我自己乱定价. 你们应该向上海人学习, 我带过的上海团一般都会要自费项目, 因为他们精打细算过自费加上购物只要不超过他们心理底线,都会愉快地接受，毕竟出来旅游总要花点钱嘛。”
      “我们没有带多少钱, 再说来之前旅行社也没通知我们有自费项目,而我们已在香港买了不少东西,钱都被香港导游骗光了。”一女士一脸的委屈。
       “打点折我们就安排几项去参加。”
      “重复收费实在不应该,
这种不正之风国内在大力整顿, 怎么国外也有这种现像?”
      “色情的东西最好别去沾惹, 传回国内, 过党组织生活时说不清楚。”
      “了解一下未尝不可, 咱又不实际去操作。那些大官出来也不见得不去看那些东西, 反腐败任务艰巨着呐。谁会把这点小过节放眼里?”
      “别说那麽多了, 不要什么自费项目不就行了?
把行程表的内容走完也差不多了。”
 听到这些议论, 老侃只感到屁股凉嗖嗖的,
心里阵阵发紧. 他望了望後排坐着的周浩.
只见那老兄静静坐着。
      “你们仔细看一下, 行程表的内容没有多少的.
特别在芭塔雅三晚, 晚上节目只有一个人妖歌舞表演.
其他都还在空着, 如果没什么自费项目, 那只有在房间里睡大觉了. 跑到国外睡觉, 有意思吗”? 老侃说到这里, 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那你们为什么不在行程上多安排点节目呀?”
       “你们的团费就够安排那些节目, 现在我不是在给你另外安排节目了吗?” 心里却在说, 你的团费连那些节目都没有, 连吃饭都是老子给你垫的呢!
    “可你要另外收钱呀!”
    “别人都能接受, 你们为什么就不能接受?” 声音略高, 但脸始终在挂着笑容。
    “我建议你们去参加古式按摩和夜游, 那两节目我去年参加过, 的确不错。终于有个扫帚眉说了一句给老侃带来希望的话。
     又是一阵整党整风似的议论,
最后有5个人陆续报名参加这两个项目,
每人1200铢, 折合人民币280元。
      老侃强压着心中的慌乱;
“暂时先这样, 参加的请交钱, 我要提前订座。”
“晚上到饭店再交吧, 现在不方便。” 有个带眼镜的发话。老侃理解很多客人钱都藏在内裤里, 当众掏摸实在不雅。但不收又怕变卦。
    “我们泰国旅游是很讲信用的,
我现在就要订座, 到时不去也得交钱. 请参加的贵宾签一下名。”
       看着那张签了5个名字的毫无法律保障的纸片, 老侃只感到一阵茫然. 。     
        司机似乎看出他的处境, 关切地问: “自费收不到吗?” 
 “要不要把车停在半路?
我上一团的导游就是这么干的. 客人要怪就让他们来找我,
反正我不会听中国话, 他吵我也不理他。”
     “现在不能这样干. 再说我也没这样做过。”
     “你心太好了, 现在当导游的心好只会吃亏。”
      你干嘛赚我们那么多钱呀
       晚上, 看完人妖歌舞表演回到饭店, 老侃坐在大堂里喝闷酒。
       数着吃晚饭时收到的自费钱, 心中一阵阵抽紧, 要采取什麽补救措施?难到就这样眼睁睁亏几万?
       正在这时带团来的领队周浩一脸懊丧地钻出电梯,连连向他招手。
 “又有什么事?”
     “你快上去看看, 对这帮东西我真不知道该怎麽办. 但你千万冷静.”
     “我够冷静的. 我的心都快冻成冰了”.
       到了客人住的那楼层,房间都关着, 没有像在曼谷时开着门你呼我叫, 他心里稍安.可一进到其中一个房间, 老侃就感到气氛不对.
9个男男女女在狭小的房间用各种姿势坐着靠着站着, 烟雾迷漫中每张脸都紧绷着,
像是在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大辩论.。他微笑微笑着进来, 众人立刻把各种冷冰冰的目光射向他-----那种在公共场所里投向被抓获的小偷的眼神。
     “怎么了?” 老侃怪不自然地笑着问。
       “你收我们的自费价格是不是太高了? 实际价格是多少?” 单刀直入, 显然是街头骂战的悍将。
“按摩两个小时400铢, 这是所有旅行社统一的收费标准.
正规的古式按摩都是这个价。” 老侃小心防守, 还没等他脸上的微笑消失, 阵阵狂风暴雨从四面八方袭来。
     “刚才在人妖剧场外面, 有人跟我们说了, 他那里两个小时才140铢, 你们旅行社赚的也太黑了。”
“南洋公主号肯定也不值800铢。”
“早就听说泰国乱卖自费, 咱们还是不小心上了当。”
“那种140铢的不是正规的古式按摩, 里面是有名堂的, 按到后来还说不定谁按准呢. 而且弄不好你的钱包会不翼而飞.
你们不是不要色情吗?” 阿明抽空反驳了一下。
“连带色情才140铢,不带色情更不值那麽多了.
我们也不用争论, 你把钱退给我们就拉倒。”
       老侃的头嗡的一下子就大了,
收到这麽点自费还要退, 我这次碰到什么恶魔来作弄了?
他想大声问他们: 你们知道不知道? 你是我们旅行社花500元人民币买来的, 你们这几天的吃住行的费用加起来好几千铢, 全指望你们这些鸟人参加自费来弥补, 你们什麽不要, 不是成心让我们亏本麽?
        但他看了看周浩那焦急的眼神,
不敢乱说.强压着往上直窜的火: “你们凭良心想一想,你们那么便宜的团费, 来这里收你们二百多元的自费,真的不算贵.别的团都不少於1000元, 都玩得很高兴. 我们不要为这点钱伤了和气好不好?” 口气带着乞求的成份。
“别人钱多愿意当傻瓜那是他的事, 我们付不起当傻瓜的代价,
你怕伤和气就退钱吧.” 铁嘴钢牙简直一点情面都不讲。
“我已订了座, 不去也要交钱, 这一点我早就说过了. 我实在没办法退.” 坚守最後防线, 哪怕是一道可怜的防线。
“你这不是设好陷阱让我们跳吗?” 
“哪有这样的道理, 不去也收钱?”
“早就说过了, 别忙交钱, 是谁带头先交的? 这个当上得真冤。”
“要早就知道公费是愰子, 出来还得花钱还不如在家睡觉呢。”
       "今天不退没关系, 反正我们不去参加, 回去向中国旅行社投诉, 不行就向国家旅游局告。”
七嘴八舌的围攻中, 最後这一句把老侃强压住的火点着了。
他正对中国旅游局的所谓整顿憋着一肚子气: 整顿来整顿去, 只强调不让客人参加自费, 为什么没有本事提高团费?
为什么不惩处那些接受回扣的中国旅行社. 让我们买人头过来又不准参加自费, 那我们泰国旅行社吃什么?
     “好!我退!我他妈全退!” 老侃再也装不出笑脸, 深埋在性格里的匪气终於爆发.
      “喂! 说话文明点.你们不是强调顾客是上帝,
你就这样对待上帝?”
     “就你们这些随地吐痰,大声喧哗的上帝. 见鬼去吧. 这样的烂客人老子不伺候了。”说完, 他拉门冲了出去,到走廊又回过头来对着。目瞪口呆的客人甩过去一句: “让领队来拿回你们钱。”
                       老子不干了      
      随领队到他房间的还有眼镜和一位年老的客人。
    “导游, 你不要急呀, 有话好商量, 我们几个还是要参加自费的.”眼镜似乎很欣赏自己的和事佬角色, 满脸堆笑, 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要设身处地想一想, 我们出来旅游, 碰到些不明不白的收费当然想不通, 你要耐心给大家解释, 怎么能发牌气呢”?那老同志显然是做惯了思想政治工作, 摆出很耐心的样子。
“怎么是不明不白的收费? 来泰国旅游谁不知道有自费项目?”
“可我们当地旅行社说那是计划外的项目. 看来你们旅行社之间缺乏沟通。”老同志点燃一根烟。
    这时周浩不敢廻避了:“组他们这个团的是一个小旅行社,为了吸引顾客可能说些不负责任的话.和我们深圳经常合作的其他大旅行社一般都会开个说明会, 泰国这一段有自费项目是肯定会告诉客人的。”
“误会既然已产生, 就要慢慢做工作, 你这种甩手就走的态度就不端正. 当然我们客人说话可能也尖刻了一点。” 老同志拿出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态度: “不过自费你还是取消了吧,
免得留下後遗症。”
       接下来发生的情节就是每个导游都能想像得到的俗套了。
       老侃 和老板用泰语在电话中作了以下对话:
      “客人不要自费,收到一点还闹着要退,要怎麽办”?
      “是你带团还是我带团?假如每个导游都这样来问,还让不让我喘气?你也是个有经验的导游了,该怎麽办还要我教你吗?”
“我只问两个问题:能不能来硬的?减不减人头费?”
“你看着办,反正不能有投诉,否则后果自负.人头费不减,不然公司死定了.公司不能生存,你们也没团带。”
“那边不是保证1500元自费吗?收不到为什么还要付人头?”
“再保证也要靠你们去杀,不然傻瓜都能当导游.团还没来就得去放买人头的钱啦,不先放钱谁会白白送给你?”
       这是全世界最奇特的旅游市场,同行之间不是用服务质量.品牌来互相竞争,而是倒退团费去抢客,然後靠导游软硬兼施始客人消费,以此获得微薄的利润来弥补付出的成本-----典型的赌徒行为。
        老侃把钱如数退给了那老同志.
心想算好是旅游谈变, 没有真的订座, 不然, 这跟头跌得更惨。
        把三人送,只考虑了不到十分钟, 老侃就做出了丢团的决定. 从带几个团来看以及从朋友的议论中已知道他目前所在的旅行社资金周转已陷入困境,支票经常跳, 看来离关门已不远. 算好他的保证金才扣得还不多,比活生生损失几万要好得多。
自己历来名声不错, 服务态度是一流的, 可是杀不出成绩,老板照样不会派好团给你。在旅游市场如此混乱的今天, 司机说得对: 好心人吃亏。
       於是他把该给司机的小费寄放在饭店柜台, 给司机打了个电话就赶到车站去坐回曼谷的夜班车。
       车到半路,老侃已完全平静下来,在迷迷糊糊入睡之前还在想,下一步该到哪家公司应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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