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裸人生第二十七章2
一輪明月懸在天上,皎潔的月光籠著山,籠著水。“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世路艱難人事紛紜,但在此安謐的月光裏一切都該憩息了吧?春城市郊。月光透過高牆電網,透過森嚴的鐵窗鐵門,照射在春城市公安局看守所牢房灰色的獄牆上。牢房裏死一般靜寂,不時,只能聽到看守員的大皮鞋“哢嗒”,“哢嗒”地從東到西,又從西到東有節奏的響聲。
十八號牢房裏,丁育心手拉著鐵窗上的鐵條,矚望著這清如水,潔如霜的月色。他脫逃被抓回來已經一個多月了,本來他以為會把他押解回革志監獄的,沒想到他卻被押送到春城市公安局看守所,關進了十八號牢房。十八號牢房是小房間。這間牢房長四米,寬二米,總共才有八平方米的天地。而今這窄小的天地裏關押著兩個囚徒。除了丁育心之外,緊靠門邊的鋪位上躺著的是一位不到廿歲的年輕人,這個小夥子叫洪小軍,是犯盜竊罪被押的。
丁育心此刻眼睛一動不動地凝視鐵窗外那輪又大又圓的月亮,心裏想著的卻是今天白天提審他的情形。
今天下午他被押出牢房提審,地點在看守所的預審室,訊問他的是省高法刑一庭庭長潘學賢和另外一個姓韓的審判員。他們沒有詳細訊問丁育心脫逃的細節,只是例行公事地問了丁育心的履歷,就草草地結束了審訊。丁育心倒被這次簡單的審訊擾得心緒不寧了,省高法的人來提審他,這就意味著他的案子已經移交給省高法了,按照審判程式,只有夠得上三大刑(死刑、死緩、無期)的案子才會移交給省高法,難道自己將受到更嚴酷的制裁?脫逃被抓回來後,他意識到自己將會被加刑,但自己身上頂著的就是無期徒刑,再加刑還能加到那去呢?想到此丁育心不寒而慄,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感襲上心頭,他的心揪緊了。
過了一會兒,丁育心又僥倖地想:是呀,自己本身就是判無期徒刑的在押犯,當然案子就該歸省高法管了,自己並不是十惡不赦的罪犯,況且自己並沒有被加戴死刑鐐,不要太神經過敏了,丁育心又鎮定下來了。
洪小軍悄悄地從被窩裏探出腦袋,他望著在鐵窗前凝望的丁育心,心裏卻像打碎了五味瓶一樣的滋味……
半個多月以前,看守所的張所長把他提到所長室,向他佈置了一項特殊任務,讓他密切監視丁育心的言行,並說這是給了他一個立功贖罪的機會。以後便把他調到十八號來了,可這是一個什麼機會呢?
洪小軍瞄著丁育心,對這個可親的大哥心生愧疚,這半個多月間,丁育心待他就像自己的親兄弟一樣,對他毫無防範之心,這倒讓洪小軍於心不忍了。像他這號人,難友們習慣的稱呼叫水雷。現在他這顆水雷去碰撞的是一艘勇往直前的戰艦啊!洪小軍的心一陣顫抖,伸手拉起被角蒙上了頭。
迷迷糊糊地洪小軍竟睡著了。朦朧中他覺得自己好像到了一座深山裏,來到了一群狼中間,露著尖牙,揚著利爪的狼向他撲來,他在草地上一滾,刹時間變成一頭小狼,在狼群戲鬧、玩耍,啃嚼著血肉,吮吸著狼奶……恍然他又隨著狼群向一個村落襲去,猛然,發現了獵物,是一群活蹦亂跳的小羊,於是狂奔去,追逐、撕咬,他一口咬住一頭小羊,猛一扯,小羊倒了,倒在地上的小羊竟變成了一個女人,是自己非常熟悉的姑娘來福,她胸口流著血,是自己剛才咬的。他又仔細一看,見來福也變了,變成自己的媽媽,媽媽胸口上血像噴泉似的向外湧著,媽媽的眼睛像一柄利劍似的向他射來。一個聲音似乎從天上傳下來:你這個獸性!你怎麼咬起你媽媽來了……
洪小軍一激靈從夢中醒來,他心還在撲撲地狂跳不停。
第二天早上開飯的時候,丁育心像往常一樣,又把菜盆裏幾塊肥肉都撥拉到洪小軍的碗裏,洪小軍再也忍不住了,他說:“丁哥,你對我太好了,我對你說實話吧,我是顆水雷,是他們讓我來監視……”
丁育心一使眼色,洪小軍就沒說下去,原來一個看守揭開了窗簾,審視了一會兒走了。
其實做過特情的丁育心早就心知肚明洪小軍是負有特殊使命的,現在他透了底,說明這個青年犯的心地並不壞。看守走了之後,丁育心悄聲說:“我知道你挺仗義的,話不要說穿了,我們倆這樣相處不是挺好的麼?” 洪小軍會意地點點頭,然後裂嘴笑了。此後,丁育心對洪小軍不用戒備了,每天開過晚飯之後,他就海闊天空的和洪小軍神侃,從巴格達的奸商,到埃及的金字塔,從諸葛亮扯到袁世凱,凡是自己懂得的都耐心地講給小洪聽。而洪小軍也把自己記憶中的一些有趣的事情講給丁育心聽,兩個人就這樣打發寂寥的時光。
“有一次,我在火車上摸了個大皮夾子,”洪小軍興致勃勃地向丁育心講述著,“裏邊錢很多,足足有半槽子,我在廁所裏洗完了皮夾子,又返回了車廂。這時候那個被我摸了包的女青年發現自己的錢包丟了,便哭了起來。她哭得死去活來,十分傷心,十分可憐。我在一旁於心不忍了,便湊到近前把錢當眾還給了她。我說,大姐,你別哭了,你的錢在這兒呢,一分都不少。”可是這個女青年接過錢,連數都沒數,卻一把拉住了我哭喊著說,“我哭的不是這錢啊,是那張證明,你把證明弄到哪兒去了?”這時,我企圖掙扎,可是這女青年卻緊緊地拉住我不撒手了。眾人圍了上來,乘警也來了。乘警問我,“她的錢包是你偷去了嗎?”我低頭默認了。“那麼錢包呢?”乘警問我,我說,“我扔到車外面去了。”那個女青年一聽到我扔了,就像丟了魂似的,嚎啕大哭起來。我很難受,眾人也不解,紛紛問道:“難道錢包裏有比錢還貴重的東西嗎?”“有哇,錢包裏有我的返城證明!”女青年哭著說,“那可是我的命啊!”
丁育心“噓!……”了一聲,洪小軍便不講了,原來號門外傳來了腳步聲。等腳步聲走過去了,洪小軍才繼續講述:“事也湊巧,後來,我遇到了一位認識那個女青年的人,他叫皮蛋,也是一位上海知青。”小洪又繪聲繪色地講著,他是和那個女青年在一個集體戶裏的。皮蛋給我講了,我才知道了世界上原來還有像命一樣重要的什麼證明。
那個女青叫童麗麗,出身是資本家,她家很有錢,父母就她這麼一個女兒。她下鄉四年多了,集體戶的男女青年通過各種管道走了一大半。童麗麗為了回上海,也求仙拜佛地花錢送禮,買了近千元的禮物,縣裏,公社裏都送到了。可是萬事具備,只欠東風,她所在的大隊管知青的大隊支書就是卡住童麗麗不讓她走。各種手續齊全了,他也拖著不給辦。童麗麗急紅了眼,禮越送越厚,可就是趕不到點子上。大隊支書是一位五十多歲還有點跛腳的老傢伙。原來,這個老傢伙是個色鬼,童麗麗年輕貌美,叫他打上主意了。經過多次要脅,童麗麗禁不住返城的誘惑,只好用貞節做代價換來了一張返城證明,可這證明結果被我摸來給扔了,你說童麗麗能不著急嗎?
丁育心被小洪的講述吸引住了。他關切的問,“那麼,那張證明後來找到了嗎?”
“沒有,”小洪不屑然地說,從廁所的下水道甩出去的,我咋知道它掉在哪里了呢?
“唉!”丁育心歎了一口氣。
“但是,童麗麗後來確實返城了。”小洪接著說,“那次,童麗麗又中途下了車,返回了集體戶,又以一個星期的代價補辦了一張證明。”
“罪孽!罪孽!這真是罪孽!”丁育心激憤地說。
“是呀!”小洪也憤憤不平地說,“我自責,我有罪過,可是比起那個道貌岸然的大隊支書,我這個扣皮子掛碼子的小蟊賊又算什麼?那些當官有權的比我可卑鄙多了,咋不把他們都關進大獄呢?”
小洪的一番話讓丁育心無話可說了,好半天,他才籲出一口悶氣說:“是呀,真正有罪的是這幫烏龜王八蛋,他媽的!這幫混蛋早晚會遭報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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