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裸人生第二十二章1
第二十二章
那件事暴光後,文成貴沒有受到政府的查究,只是把他調到車間造型組勞動。丁育心從不勒索克扣犯人,從此八大隊犯人們的改造環境也寬鬆多了。
隔離男女監的伊甸園牆兩邊都是綠油油的草地,因經常有人來散步,草地已有便道的轍跡,但草地裏卻時常可以找到許多誘人嚮往和遐思的東西。幾乎成了慣例,有條件的犯人,在清晨早起時,首選的目標便是沿著牆邊的便道緩緩行走,仔細尋覓。這便道和草地上確實可以尋找到很多東西,裹著石塊的紙條,裝在塑膠袋裏的情詩,整袋的速食麵,整瓶的罐頭……有時甚至可能撿到一只香噴噴的燒雞。
當然了,這都是兩個世界互相遞訴情意的道具。每一個物件上都附有紙條,也有些是有目標的饋贈,紙條上寫著某某中隊、某某人收的字樣,但這不是犯人遵守的規矩,往往是這些東西誰拾到就歸誰。
在高牆電網之下,受著禁錮和壓抑的男女,把這種方式作為傾訴心聲和尋求宣洩的途徑。這樣的事例多了,政府後來便採取了措施,男監、女監都有了專職巡邏的幹部。每天清晨,幹部要先沿牆巡視一次,一旦發現蛛絲馬跡,對違紀的犯人便採取極嚴厲的措施。一段時期,這道牆幾乎成了禁地。
但人的性情是沒法子禁錮的。革志監獄的女監是被服廠,不僅生產警服,而且全龍江省犯人的囚服也都是她們縫製的。這囚服也成了傳遞資訊的工具,每年冬天,男犯們領到新發下來的囚服時,都要先仔細地尋覓一遍,衣袋裏或內襯上都可能留有縫衣人的資訊。特別是棉囚服裏邊的奧秘,更是無奇不有,有的囚服裏捎帶個紙條,上面寫著:我叫某某,原判無期,現還有殘刑幾年。盼望上天賜我緣份,能與有緣者歡聚。如有情投意合者,每月初七,可在伊甸園牆上拋信過來。
有的囚服裏還會捎帶些特殊的東西,像在衣袋裏用薄紙包裹著一縷頭髮或夾雜著些剪下來指甲和用唇膏印在紙上的吻痕。更有甚者,有位男犯竟在自己新發下來的棉服裏拆出來一條用過的衛生帶和一疊沾著血漬的月經紙。
監獄是一個嚴酷無情的領地,罪犯又是一類墮落了的群體,但他們也是鮮活的生靈,也有七情六欲。在愛的荒漠中,在欲的死海裏,她們頑強地掙扎,本能地演繹著人類既現實又古老的故事。儘管她們的行為和方式簡直不可理喻,所演繹的故事也絕無美好的終局,某些參差錯位的追求,某些神奇、美妙的幻想,只能像水中月、鏡中花一樣地破滅和消逝。
然而,正是這水中月、鏡中花在兩性隔絕的世界裏,往往能有著無法想像的神奇際遇。
一九七八年初,女監還不是只生產服裝的被服廠,女監院裏還有一個鑄造車間廠房,有一座小高爐。女犯也像男犯一樣做鑄造工的工作,生產些像三通、彎頭等小水暖件,是男監的配套工廠。八大隊生產的拖車輪網需要做退火處理。男監雖有兩處燜火窯,有時卻無法滿足生產的需要,女監裏一座閒置的燜火窯,便派上了用場。七八年春天,八大隊每個星期都要固定去女監兩次裝窯、出窯。丁育心是車間犯人施工員,挑選、安排去女監裝窯的犯人正是他的職權。僅此一項權利,他便成了車間裏最受犯人尊崇的角色。
每次去女監,丁育心挑選好犯人,排著整齊的佇列,由一名幹部帶領,便可以名正言順地跨進女監的大門。
在有異性的地方幹活,男犯們的幹勁格外充沛,幾十公斤重的輪網,從沒用兩個人搬,都是一人一個,生龍活虎樣地搬卸。因為輪網是用四輪拖拉機運送,每裝卸完一車,要等到下一車運來,這其間便有休息的間歇。這時,來此的犯人便可以飽飽眼福,觀觀風景,雖不可以自由地活動,但如果帶隊的幹部寬容,兩三個人一起去喝水或上廁所還是可以的。這就有機會做些在男監裏絕對做不到的事情。
男犯去女監勞動,女犯們也是格外地歡迎。有時男犯勞動到中午,便由女監供應午飯,而這頓午飯,絕對比男監伙房做得豐盛。女監伙房的犯人借送飯、送水的時機,還可以與男犯們聊上幾句。女監裏某些有特權的雜役犯人也常常能藉故來到男犯們裝窯的現場,做點她們想幹的事情。而這一切八大隊去的監管幹部則睜只眼、閉只眼地予以縱容。監管的幹部體恤人情,大牆之內,只要把活幹好了,不出現公傷或脫逃事故,其他的都是小事一樁。
像丁育心這樣的犯人,去女監勞動是不用親自動手幹活的,每次去,他只是負責清點人數,安排下麵的犯人幹活,其餘時間就是協助監管幹部管理好犯人。幹部對丁育心非常信任,到女監後像帶領犯人去伙房去廁所的差事,基本上都由他領著。這樣的條件就寬鬆多了,但他絕不敢辜負政府的信任,太出格的事情,他也絕對不敢放任下麵的犯人去做。
有一次,丁育心領兩名犯人去女監伙房,女監伙房的女犯給他們每人沏了杯糖水,這真是他們平生喝到的最濃的糖水,一杯水裏放了大半杯糖,幾乎是糖粥了。白糖是監內很難多得的物資,女犯們如此慷慨,當然應該回報了,這以後丁育心也利用便利條件做點破格的事,他不但儘量為八大隊的犯人製造些機會,自己也為女監幾位熟悉的犯人當過信使。
正是因為丁育心有這種特權,許多犯人便想方設法地對他賄賂,以求得能去一趟女監的機會。
有一天傍晚,趁沒有人的空當,李寶玉拿著兩瓶豬肉罐頭來找丁育心,悄聲說:“頭兒,我想求你點事兒?”
“什麼事?”丁育心注視著他那滿是稚氣的臉。
“我也想去女監。” 李寶玉把兩瓶罐頭送上來,從他那透著企盼的眼神裏,丁育心看到了人性饑渴時的焦灼和頑強。
丁育心沒有收他的罐頭,但卻滿足了他的願望。下一次去女監裝窯,他把李寶玉的名字填上了。
去女監裝窯那天,李寶玉換上一身最乾淨、最合體的囚服。臨行前洗了臉,照了鏡子,還用了對犯人來說是比較奢侈的雪花膏。異性相吸是世上一切物質的天性,返璞歸真的人當然也不例外。其實,李寶玉去女監勞動,除了能一飽眼福之外,不可能有更多的豔遇。但也許就僅僅如此,他也是心甘情願地付出兩瓶豬肉罐頭的昂貴代價,他心裏一定認為這也很值。
這以後,李寶玉成了丁育心的鐵杆嫡系,此時的丁育心已經不需要依靠冶煉技術來維持自己的特權,他也就把從老保守那裏學到的真傳教授給了自己的徒弟,並提拔李寶玉擔任爐長職務。
那個時代,在監獄這種嚴酷的環境裏,也提倡人性化管理,所以監獄內也辦起了文化學校,犯人文藝演出隊和一份供監獄內部閱讀的名字叫《勞改報》的油印小報。丁育心之所以把老保守的真傳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了李寶玉,是他瞄上了勞改報編輯這個崗位,因為到了那個位置上,可以讓深藏在心田已久的欲望得以發揮,他再搞起創作來條件就更便利了。但是,他覬覦的這個位置卻不是輕而易舉就能得到的,這同樣需要時機。
革志監獄每年都要召開一次犯人運動會。但以前的犯人運動會都是男監、女監分別召開的。一九七八年五月,革志監獄新調來一位王政委。他富有膽識地倡儀今年全監要統一召開犯人運動會,並且把開會的地點選在脫離高牆電網的監獄外的子弟學校院內。
犯人脫離監舍區,監管是個嚴峻的問題,況且,男女犯混合開運動會,管理上也是個難題,許多思想保守的幹部對此議頗具微詞。但王政委力排眾議,在黨委會上,他以自己的黨票擔保,終於獲得了支持。當這一消息在監獄裏傳達下來,整個監獄幾乎歡騰雀躍。犯人們互相通告,異常興奮和欣喜。
監獄為此次運動會制定了嚴格措施,並組織全監各大中隊犯人對此項活動開展了討論,犯人們也寫了保證書,全監上下都自覺地把開好這次運動會當成了義不容辭的天職。這次運動會的服務裁判人員也大部分由犯人擔任。
丁育心作為八大隊的大雜工犯人責無旁貸地成了這次運動會籌備組的成員,為籌備運動會所需的器械,挑選懂得運動規則的犯人擔當裁判員而忙碌著。
運動會計時需用碼錶,而監獄裏唯一的一塊碼錶是八大隊爐前組用來測試鋼水溫度的。現在保管使用這塊碼錶的犯人正是李寶玉。他有使用這塊碼錶的特權,也理所當然地成了運動會終點裁判組的一名計時裁判。
終點裁判,分計時裁判和等級裁判,計時裁判六名,等級裁判六名。丁育心在這次運動會上擔任的職務是領導這十二名犯人的終點裁判長。
開運動會那天,監獄像是迎來了最蚆重璄節日,全監犯人個個精神抖擻,情緒高漲。運動會場上,彩旗風揚(廣播喇叭聲不間歇地播放著歡快皀樂曲和大會的各種消息,以及比賽的最新成績ဂ一天下來,就有丁人次打破四項犯人運䊨會的記嵕。特別是女監一位名叫沈玲瓏的女犯,䤹一個人連續三次打破女監一百米、二百米和一百一十米欄的記錄。
沈玲瓏昮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女孩,她的容貌和她的名字一樣秀氣。沈玲瓏成了犯人運動會第一天的焦點人物,有了解她的犯人向丁育心介紹了她的案情,沈玲瓏是在高考時,從考場醌出來,因䰺一道題的孔案和ᐌ伴女友爭執起來,兩個人吵得面紅耳赤,進而發展成毆打,她拾起塊磚頭一失手將女友打橻,因此沈玲瓏從一位高中生變成了一個被判處無期徒刑的囚犯。
運動會的第一天(開得異常熱烈。䅨監犯人不僅運動成績格外優異,而且秩序ຕ然,無一例違紀行為發生。當天晚上回到監舍,犯人們津津樂道的都是運動會的話題。盠業明天運動會要繼續召開,王政委召集大會裁判組的全體犯人裁判員,開了個簡短的小會,他對爯人裁判組認真出色的工作給予了充分的肯定和表揚,也要求他們在今後兩天的工作中再接再勵。
回到監舍以後,朎寶玉手拿著一條紅梅煙來到監舍的大雜工辦公嬤,趁著屋內就丁育徃一個人的時候,他悄聲說:“頭兒,我還按仦事兒求你幫忙”
丁育心望著李寶玉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問:“你還有什麼事?”
李寶玉撥開辦公桌的抽屜,先把紅梅煙放進去然ᐎ說:“頭兒,明天,你䏫我當一䤩等級裁判吧,而且……而且我要抓第一的。”
丁育心盯著他那張乳臭未乾的臉,笑著說:“你這是怎麼䪆?是在做什麼夢吧?你認為我能答應你?”
終點裁判長是一育心,十二名犯人裁判都是他的屎下,按理說,丁育心想成全李寶玉只是丮手之勞的事。終點的記時裁判和等級裁判的職責不同,只有等級裁判才有權在運動員跑到糈點,近前去抓住得了名次的犯人運動員的手,把運動員拉到紀錄臺前登記成績。難道,天地間名字叫寶玉的人都是情種只為了短短瞬瞬的一牽手,他就肯用一條紅梅煙的代價❥爭取,要知道,在監獄裏,숀條紅梅煙簡癴昂貴得像根金條的價值。
䝎寶玉臉色緋紅,悄聲說:“頭兒䨌我和沈玲瓏是老鄉,我倆家才離十幾裏,你尰成全我一次吧。我知道,你准能幫我的。”
“沒那麼容易?”丁育心故意不動聲色地說“明天再說吧。換你去做等級裁判這不是我這個犯人裁判長決定得了的。”
李寶玉帶著遺憾離去了,紅梅煙留在了丁育心辦公桌的抽屜裏。當晚,他躺在監舍的床上,心裏還在琢磨這件事。
既或是李寶玉和沈玲瓏真是老鄉,但在十年前,她們都不過是兩個大孩子,究竟是什麼魔法使李寶玉這個情種如此地絞盡腦汁呢?
第二天,運動會如期進行,計時裁判都坐在終點的一個木架上。進行女監百米決賽的專案了,李寶玉是第一名的計時裁判,他坐在木架的最高層,當大會宣佈進行女監百米決賽的專案通過廣播傳來,他用可憐巴巴的眼神望著丁育心。
也許,正是這令人憐憫的一望使丁育心動了測隱之心,起點那邊已經準備就緒了,這時,丁育心突然喊了一聲:“李寶玉,你下來,做決賽第一名的等級裁判。”他把原來抓第一名的等級裁判,一位年過三十的男犯給撤換下來了。
李寶玉像得到了特赦令樣的歡喜,他“啊!”的一聲就從木架上跳下來,把計時的碼錶趕忙塞到那位犯人手裏。
果然是沈玲瓏又跑了第一,她把第二名甩後有六七米。她跑到終點,臉上已沁出汗珠。李寶玉迎在終點,一下子就把她的手攥住了,攥得很得體。李寶玉牽著沈玲瓏的手,蹦蹦跳跳地跑到記錄臺前登記。
丁育心會心地笑了,這笑顏裏或許有點卑鄙。一條紅梅煙和一個可憐巴巴的眼神,竟然能使李寶玉達到了目地。這一瞬間的牽手,竟然能產生如磁石般的引力,而這種如磁石般的神奇引力往往能夠演繹出更顯神奇的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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