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倩吗？母亲在电话里神秘兮兮地问我。
记得啊，那个小时候的邻居家哥哥的女儿。脑海里闪过她活泼可爱的模样，当然那是她五六岁的样子。我一直都记得五六岁之前的小倩，喜欢她那时的天真烂漫，大概是因为之后的小倩，变了很多的缘故吧。现在小倩该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
她出事了。和一个男孩子搞到一起了。高中还没有毕业就不肯读书了。搬出去住了。作孽啊。多好的一个孩子啊，变成这样了……
在母亲絮絮叨叨的讲叙中，我听明白个大概。
小倩的父母是自由恋爱的。八十年代初，自由恋爱就好像如今的未婚同居一样时髦。小倩的父母恋爱了七年，走进了婚姻。记得还参加过他们的婚礼。没有如今这么排场，不过在八十年代的小城市里，也算是走在前沿的了。
小倩的爸爸是那种憨厚朴实的男人，人很帅，对人很客气，也很有分寸。小倩的母亲则很漂亮，也很时髦，眉眼处有着藏不住的风流态度。真是不知道，小倩的爸爸，那个看起来有些木讷的男人，是怎么样把她追到的。也许木讷的男人，也有他浪漫的一面吧，至少在恋爱着的时候。
那时候我还小。不过进进出出的，有时会遇到小倩的父母，总觉得小倩的妈妈有一些张扬，小倩的爸爸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典型的模范丈夫的表情。
后来小倩出生。常常看到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出去散步的情形，看着小倩的爸爸妈妈把小倩抱在怀里千宠万爱的样子，会很羡慕。多幸福的一家人啊，多幸福的小倩！
可是，幸福能持续多久呢？谁都不会知道。谁会看到将来的事呢？
小倩5岁那年，没有任何前兆的，小倩的妈妈提出离婚。那时候九十年代初，离婚还不是像如今这么稀松平常。他们的离婚，一度是街坊邻居茶余饭后的谈资，就像当初议论他们那十七八岁就开始的轰轰烈烈的恋爱一样。那时候，他们结婚应当也有七年了。大概，就是如今所谓的七年之痒吧。
小倩妈妈要求离婚的原因很简单：另有所爱。而那个新爱，其实不过是因为会陪她跳舞而已。那时，小倩的妈妈疯狂地迷上了跳交谊舞，可是小倩的爸爸不喜欢跳舞，本来是一个好处，却在小倩妈妈的眼里看成了不解风情。
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好像有好几对认识的人都是因为跳舞而结识新人的。男人和女人作固定舞伴跳交谊舞，大概有一些像如今的网恋吧。那种肢体的直接接触，稍稍加上一些暗示，就会很容易地瓦解人的意志力。
小倩的爸爸使出了浑身的解数，也没能够挽留住小倩妈妈离去的心。她走得很决绝，甚至不顾宝贝女儿的哭喊。那个时候小倩是不明白什么的。她的哭，应当也只是因为父母的争执。
小倩的妈妈还是走了。
等小倩意识到妈妈的离去时，大概已经是一年以后的事了。记得那时只有6岁左右的小倩，曾经拿给我看过一个她的妈妈送给她的精美的笔记本，扉页上写着：
亲爱的倩倩，祝愿你有一个永远都快乐的童年！爱你的妈妈
小倩说，姑姑。小倩喜欢喊我姑姑。她说，姑姑，你看，我妈妈这样，我还会有一个快乐的童年吗？我一点都不快乐啊。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的眼睛，装满着我所不能置信的忧伤。她才只是一个6岁的孩子啊，为什么会有这样忧伤的眼睛。一点都不快乐------这需要一个6岁的孩子，有一颗多沉重的心，才会这样肯定。
我不记得我是怎样安慰她的了。无非是说，她的爷爷奶奶会爱她，爸爸会爱她，妈妈也还是爱她，虽然妈妈不和她住在一起，我也爱她……
记得小倩在我的说服下，慢慢地低下头，抚摸着那个笔记本，好像在小心地抚摸着关于妈妈的那些甜蜜的回忆。当时很怕她的低低的眼帘下，猛一抬头，会是满眼的泪水。还好，她没有哭，不然我也一定会跟着哭的。虽然那时候，我已经上大学了。
后来，小倩的爸爸在等了小倩的妈妈几年后，又再婚了。听说那时候，其实小倩的妈妈已经被那个所谓的情人甩了。欢爱，其实总是如云烟一样短暂的。可是人们总是会忘记它的短暂，仅仅因为那一时的唯美，而不顾一切地舍弃了其他。
小倩的爸爸去求过小倩妈妈几次复合，都被拒绝。也许仅仅是人的面子使然。小倩的妈妈应当也知道错了，可是有多少人肯认错，改错呢。一句“好马不吃回头草”，堵死了多少人回头是岸的路。
小倩的继母也是离婚的，也带了一个女孩。小倩的爸爸为了新家的安稳，也怕小倩会受继母的欺负，所以决定把小倩寄养在爷爷奶奶家。
小倩就是那样在爷爷奶奶的呵护下一点一点地长大了，也一点点地变成了一个我不再认识的小倩。她还是会柔柔地笑，却总是让我觉得有几分怯怯的退缩。她的身上也很难看到那种少女的阳光和烂漫。她还是会叫我姑姑，也还是会跟我说些心事，不过她再也不提她的妈妈了。虽然她的妈妈还是会偶尔去学校看看她。听说小倩的妈妈过得并不如意，一直也没有再婚。青春期的女孩，该有多少话要向母亲去倾诉的啊。可是小倩却再也不肯跟她的妈妈说多余的话了。
说起来，小倩还是幸运的。小倩的爷爷奶奶几乎是把她看作自己的另一个女儿一样的疼爱。不过我始终觉得，爱一个孩子，是需要时间，精力和力气的。小倩的爷爷奶奶都老了，再怎样的爱，也不能代替她的父母的爱。小倩的爷爷奶奶，把他们后半生的精力都用在培育小倩上，让她学画画，跳舞，钢琴。小倩16岁就钢琴十级了，在那个小城市，培养出一个钢琴十级，要付出多少心血，多少金钱，只有小倩的爷爷奶奶知道。
只是，小倩并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不清楚那是个什么概念。我想，大概她知道的只有一个事实：她是一个妈妈都不要的小孩，其他的对她来说，对一个身心都还在成长的少女来说，都不重要。所以小倩越来越叛逆，越来越自我，却没有谁看出什么端倪。
直到有一天，老师找到家里来，说小倩好几天没有上学了。这才炸开了锅。
原来小倩每天都和她喜欢的男孩翘课跑到他们一块租住的房子里去过家家了。爷爷奶奶快要气疯了。他们要强了一辈子，想不到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孙女竟会做出这种事。爷爷冲小倩大发脾气，结果小倩干脆搬出去和那个男生住到了一起。
远在国外出差的小倩爸爸打来的电话，小倩从来都是接了就关。逼急了就是一句话，你管好你现在的老婆和女儿吧。
小倩的妈妈出现在小倩的眼前时，听说小倩依然是一脸的抗拒和冷漠，寒冷冷地甩出几句话：你是我妈妈吗？！你关心过我吗？！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小倩的妈妈当时就哭了。她的眼泪并没有打动小倩。小倩，已经不是一个可以用眼泪打动的女孩了。谁又知道，她说出的那几句话不是带着血的呢。
好在最后小倩还是回头了，因为爷爷病危，也因为年轻的爱情，经不住世事的考验，那个男孩子自己先退缩了。小倩无路可走，只好又回到爷爷奶奶身边。
小倩的故事让我听着唏嘘不已，也暗暗地为她的未来捏一把汗。谁敢担保，小倩的人生会从此不再有岔路呢，当她走到那个三岔口的时候，谁还会再有力气把她拉回来，在她的没有父母之爱的牵绊的心里。
一直都不知道，那天，小倩的妈妈是以怎样的心情离开小倩的。看着那样的指责自己的小倩，看着小倩的人生之路走向严重的歪曲，而作为母亲却没有任何吸引力可以让女儿攀附，没有任何的磁性去给女儿牵引，不致越滑越远。不知道在小倩妈妈的心里，可是会有悔恨？
我只是觉得，小倩，如果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有母亲在她身边呵护照顾，她的人生应当会有不同吧。
可是，为人父母，有多少人会那样看重自己存在的价值，看重自己对孩子身心的影响。有多少人会清楚地知道，儿女的人生没有你会不同，又有多少人会真的在意它的不同……
好像人们都是越来越洒脱，越来越自我。
自我，一定是没有错，爱人先要爱自己。可是有时候，面对着自己的儿女，爱他们，其实也是爱我们自己。
没有你，人生会不同。我相信。
（201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