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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房东(一个怂包房东的血泪史)- 下

送交者: 张铁锅[♀☆★声望品衔7★☆♀] 于 2025-01-19 7:33 已读 2310 次 3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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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周末,她约我去喝奶茶。


我以为她是熬不住了先妥协,谁知她张口就说:哥,我挺喜欢你的,可你都快四十了,连自己的住处都没有。咱俩不合适。听着不像气话,也不像讽刺。 


我大感不妙,立刻收起来时的一点吊儿郎当:很快就有了。我不跟你说过了吗?那天我还和哥们谈那事儿,你也听到了。 


听到了,一室一厅,五百尺出头,还不确定能不能拿回来。


那天,高人确实和我谈到,最近新闻上说,因为疫情后租金暴涨,像我这类以自住为理由驱逐租客的案件较往年上升了七成,被驳回的几率也大幅上升。


我现在拥有的确实有限,但我有的,我都会尽可能给你,以后也会是这样。我把一颗心捧给她。 


她却没有接,还把它捏成一坨烂泥巴:你可得了吧。头回上你那儿,没带牙刷,你明明有备用的电动牙刷头,结果不舍得,还怕我看见,往抽屉深处怼。转头拿了个国内什么破宾馆的一次性牙刷给我。哥,干嘛非逼我说这些?好聚好散不行吗?


我的自尊轰然碎了一地。


告别前,我提出送她最后一次,她谢绝,说要逛逛附近的日本药妆店,一会儿自己回去。 


坐回车里,我望着她的小身影渐行渐远,然后消失在通往广场背面的拐弯处,越想越不甘,于是一脚油,追了上去。 


那儿果然有个药妆店。 


我能从各类商铺的小门脸中,一眼找到它,是因为它的店门前停了一辆扎眼的法拉利,在深秋的阳光下静静发出一种屎黄。 


我像被什么锥了一下似的,一哆嗦。


怪不得高人最近少找我了。


他们后来怎么联络上的?是吃火锅那天,趁我上厕所的时候,彼此换了联系方式?我完全可以想象出高人涎着眼,拿起手机凑近她:妹,加个微信吧,以后他敢欺负你,来找哥。


本来,我们就是不幸掉入同一粪坑的临时难友,现在他已解脱,当然不用再顾忌我。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不想看见任何人,也不想被任何人看见,除了上班、买菜,我难得出门,出门必带口罩,好像我一年内两次被甩,以及被劈腿的耻辱都刻在脸上。 


浑浑噩噩了好几个礼拜,地母来电指导:你写的拿回自住的理由,我看了,就那么两三句话也太简单了,得展开详说,不能只说跟女友分手。 


我这才惊觉,已经十一月了,还有三周多就是听证会了。


怎么展开?我忙问。  


你就从家庭、工作、健康、经济,等等等等,各方面入手、拓展开来,让法庭知道如果不能搬回去,会对你的生活造成什么重大影响。到时候上庭作证,这些点你都得提到,你这故事才能打动人,让人觉得合理。


我还得亲自上庭作证?我不敢相信。


对啊,你是房东啊。地母不可思议地笑。


你那时候不是说我不用管么?一想到要在法庭上面对着建筑工人,语无伦次地说那么一大串话,还要抵挡他极有可能发动的无情狙击,我就寒毛直竖。 


我是说我会主导,负责帮你跟房客沟通,但上庭你还是得露面的呀。地母的口吻里多了点安抚。


可你那时候说我不用管呐!你就是这么说的呀。我孩子气地耍起无赖。 


哎呀,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就实话实说。你要实在不想作证,也行,但打动法庭的效果肯定就没有你亲自说明情况来得好。 


那我上庭作证,房子一定能拿回来么?我看新闻上说最近这类案件很多呵。


唔,你问到了点子上,今年这类案子确实很多,难度确实比以前大。


她突然审慎的口吻,让我慌起来: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赶走问题不大!


我确实认为咱们的胜算很大,因为我们收回房子是为了搬回自住,不是为了赶走租客、重新出租,租更高的价格,是不是?但是上庭的变数也是有的,比如遇到的法官怎么想?会不会相信你是真的要自己回去住?你说的那些理由站不站得住脚?所以我才让你好好准备呀。 


如果,如果法官驳回我的请求,我要怎么办?你还能为我做什么?


那我们就再次申诉,让租客知道,我们赶走他的决心是不变的。


就是又要等上个一年左右?


对。 


我在崩溃中陷入沉默。


哎呀,咱们就好好准备,该吃吃,该喝喝,做好下一步打算,为他难道还不生活了?她站着说话不腰疼地安慰。


这安慰令我十分恼火:我现在在租房子,跟两个印度人共用一个厕所,你说说,我怎么做下一步打算! 


傍晚,我在电脑前绞尽脑汁地抠理由,正抠得一肚子火,忽然听到楼下好一阵热闹。 


我把脸贴在窗户上,往外一瞅,路边停了一辆车,车上走下来四五个印度男女,个个都穿了拖拖挂挂的印度装,说说笑笑地进了我们的集装箱。不一会儿,楼下厨房就响起了他们“咦咦啊啊”的印度神曲。 


好啊!房东带着他的女人不知去哪里逍遥快活,这两个印度厮就堂而皇之地在家里开起了派对。


我恶毒地掏出手机,调出房东号码,正要告状。 


忽然有人敲房门。 


我带着一腔怒火去开的门,门口站着一个印度笑脸:今天是我们的‘低洼里(diwali排灯节)’,我们请了几个朋友来庆祝,带了好多吃的,你想加入我们吗? 


看我一脸困惑,他又笑着解释:就是我们的灯节,有点像圣诞节之于加拿大人,或是春节之于你们。


你知道我们的春节?我心里一热,怒气也逐渐消散。


对,来加入我们吧,帮我们把食物吃完。他笑道。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跟着他下了楼,一头扎进人满为患的厨房。


这一晚,我就着辛辣开胃的咖喱,吃了不少手撕烤饼,还尝了他们甜的发齁的糖环和椰饺,大笑着跳了印度舞。吃饱喝足,还和他们一起去车道上放了烟火。 


十一月的多伦多已经很冷了,我裹紧了身上的薄羽绒服,仰脸望着飞散的烟花,和一张张印度笑脸,不敢相信,这异乡寒夜的温暖竟是他妈的印度人给我的。


第二天一早,我绕着集装箱区,跑了个三千米,然后回家冲了个澡,振奋了精神,在电脑前,按地母指导,接着写理由。然后日日复诵,务必在开庭前练就一副从容之姿,所谓“松弛感”。


听证会的前一周,我蓄势待发之际,地母忽然传来一个噩耗:建筑工人申请延期。因为大屁股婆娘刚刚生了二胎,还是剖腹产。他要照顾妻儿,抽不开身。 


我很是沮丧,像预备好要上场、比赛却被叫停的拳手。更有些忐忑:他为什么挨到最后一刻才说?是不是又憋着什么坏呢! 


然而我无能为力,只能磨牙凿齿地等待。


原定的听证会当日,我忽然收到了高人一条久违的微信:Good luck!(祝你好运!)


他显然不知我的听证会已经延期,也显然不知我已知他在我的脑顶种了一圈油菜。


我决定让他知道,于是我言简意赅地回:谢谢!你也好好在我下游的脏水里畅游,别淹死了!然后把他拖入了黑名单。


又是一个月的煎熬,听证会的日子终于到了。 


疫情后,这些听证会都转为了线上。


我们的排期是早上九点,地母、我和建筑工人提前十五分钟便在线上的候审室候着。和我们一起候着的,还有不少其它的房东、房客,以及律师助理,还有两个背景写了“房东房客委员会”字样的工作人员。


除了两个工作人员,大家的音频、视频都闭了,像公司开线上大会听CEO唠嗑。


等了有半个小时的样子,一个面容憔悴的大姐上线,音频、视频都开着,然后便旁若无人地扁着嘴哭泣,我正突兀着,她又开始分享她的悲惨遭遇,说她地下室的租客赖了大半年了,不给房租,也不肯搬走,还尽往家里招不三不四的人。她很担心自己的安危。 


一个工作人员打断了她:女士,这里是公共候审室,请不要分享你的案件细节。


你们不是陪审团?她挂着泪珠,不解地问。  


不是,我们也没有陪审团,一会儿你会见到仲裁员。


哦,对不起,我弄错了。她忙止了哭,闭了音频视频。


候审室重新恢复平静,但是我的心却开始发毛。 


又等了一个多小时,一个自称仲裁员的女人进来了,宣布今天的听证会到中午十二点结束,最后一两个来不及,有可能要改期。 


我心里一“咯噔”。


十一点时,候审室里竟还有几对房东房客。我的神经受不住了,给地母去了电话:我们今天能轮上吗?不会又延期吧?


我看悬。 


这事我真不想拖了。


那咱们只能和他再谈谈。前两周谈,他要五千块赔偿,外加搬家费。


他做梦!


那就只能等延期。我是倾向于咱们跟他和解,上庭到底还是有变数的。


三千!三千你问他干不干?多一分没有!我近乎咬牙切齿。这时已经是十一点一刻了,候审室里却一点进展都没有。


 唉,那我再试试吧。地母“勉为其难”地去了。


我不断宽慰自己,就当少领了一个月薪水。


二十分钟后,地母给我发了条微信:三千五,不能再低了。外加一封推荐信,说是你一开始就答应的。


我把脸埋进枕头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然后忍着飙升的血压,重新伏案,点开文档,言不由衷又令人发指地给我的下家写道:


尊敬的先生/女士, 我写这封信是为了向你隆重推荐我的租户XXX(建筑工人)和XXX(大屁股娘们儿),他们自X年X月X日起住进我的鸟窝以来,一直认真负责、态度友善、和我相处愉快......


交接房子那天,我带着支票,一脸凄凉地去了我久违的鸟窝。这一年多,我拿回了屋子,可又好像失去了一切。


不过我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如果今天他们不走,明天我就能叫法警上门驱逐。


建筑工人满面春风地打开门:你好吗?放了我粗粗一管血,他没法不春风。 


好你妈了个X。我在心里恶狠狠地回。 


一个两岁左右的蓝眼睛小男孩忽然跑到门前,好奇地仰脸打量着我。大约是怕孩子跑出去,抑或纯粹是出于父爱,建筑工人躬下身,用他野兽般粗壮的臂膀捞起了他的小兽。


进到窄小的客厅里,大屁股婆娘正站在窗边,轻轻晃着怀中的婴儿,并冲我笑着“嗨”了一下,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圣母般的慈爱。因为刚生育,也可能因为在喂奶,她的胸前也沉甸甸的,于是我的脑子里也充斥了一股奶香。 


我检查已经搬空的房屋有无损坏时,他们一家四口在客厅里等着,女人冲野兽不知低语了什么阿塞拜疆话,野兽低首投向她的眼里满是温柔。 


我居然有些感动,心中的恨意也在不争气地消散。


他们走后许久,我仍百感交集地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把玩着失而复得的钥匙。 


忽然,前不久看过的一则新闻袭击了我的大脑,我马上给地母去了个电话,有些语无伦次:假如他复制了我的钥匙,哪天趁我不在家,再偷偷搬进来,住满四十八小时,到时候哪怕我和他没有租约,是不是也不能把他轰走,报警都不管用? 


哦,你说的是西班牙的“占房运动”吧?呵呵呵。地母笑着拽了一串英文:Don’t worry. That only happens in Europe. Canada is not that evil.(哦,别担心。这种事应该只会发生在欧洲。加拿大还没有那么罪恶。)


我松了口气,压下换锁的念头,总算省了笔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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