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大海会歌唱(小说)5-6
5,再次见到任生是友智告诉我他离婚消息之后不久的毕业二十年聚会上。身在国外的之鉴得知我不惜拖着我们的一双儿女毛毛和豆豆同去也不肯放弃同学聚会,话里话外都飘着山西老陈醋的味道,“你的心够野的,带着两个小孩子去参加聚会,你不嫌累啊!” 我在电话这端狂肆大笑,知道已经得到他的准许。之鉴知道任生和我从前的故事。从青春走过,谁会没有故事呢?只不过有的故事淡淡如水墨远山掩映在似有若无的云雾里,有的则是轰轰烈烈死去活来惊天地泣鬼神的浓墨重彩。无所谓哪种更好,那些远去的故事最终都变成了我们每一个人老去而清冷的夜空上的星辰,在黑暗的时刻,那些遥远的微光会温柔地照耀着我们。在多数人视为个人私隐禁地的方面,我跟之鉴则互为透明。这也是我对于我和之鉴的婚姻关系最为满意的一点,我以为这种情感的沟通连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性方面的缺憾。我从不对之鉴隐瞒我在情感方面的各种遐想与奔突驰骋,即使知道有可能会挑起他那随时会四溅的醋性,但是我选择坦白,只为自私地卸下良心的重担。当然我坦白的只是一棵树远远的轮廓,从不会告诉他那棵树究竟有多少挺拔的枝桠与形状各异的绿叶。之鉴为我的这种在外人看来简直不可理喻的个性癖好纠结过很长时间,最终无可奈何地照单全收。“谁叫你是我老婆呢!”我们所有的摩擦几乎都是以之鉴最后让步收尾。在之鉴那一个人 的小小天地里,我是他的唯一,并拥有很多人羡慕的自由。不过这自由的发生也只是在之鉴划定的小小圈子里。这是我和之鉴的夫妻模式,也是我日渐习以为常的模式,直到有一次陈佳看到我和之鉴相处的一幕,过后冲我大呼小叫,“天啊!你们家之鉴真是宠得你无法无天!你怎么还不满足!”我被陈佳的惊讶逗笑了。我当然知道之鉴在很多方面宠着我。即使我习以为常也不意味我觉得就是理所当然。这是我的婚姻的平衡点。我想每一个人心里对于自己婚姻的察看都在于是否心理平衡。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一个相对平衡的婚姻就没有缺憾。对我来说,那缺憾就是爱情,假如我可以忽略性的愉悦以及之鉴的种种与我相悖相驰的个性和教养。在我隐秘的内心里,我非常清楚,我对任生有过的那种电光闪闪的爱情从来没有发生在之鉴身上,而这是因为爱情走入婚姻的陈佳所永远都不能理解的。不过即便我对之鉴有种种不满,但是之鉴对于婚姻爱情态度的踏实拙朴却总是让我意外又感动。他让我看到一个和我的完全不同的世界,这个世界离诗很远,离生活很近,或者说就是生活本身。十几年的婚姻生活,之鉴在牢牢抓紧我的同时,出自真心也好,灌汤洗脑也好,一心一意目不旁视的之鉴让我自信满满地知道,我是他最好的老婆。我的存在负担着他整个的幸福世界。 “俗人!”虽然我总是这样称呼之鉴,但是我知道,一同经历过时间洪流的波峰浪底,我已经跟这个俗人密不可分相依为命。“没见过一个大男人这么粘老婆的。”官气十足的刘端正对小农意识的之鉴当着陈佳的面呵前护后地对我很是不屑,每每趁之鉴不在场就会剔着牙不以为然地评论之鉴,呵呵笑着问我,“老婆孩子热炕头——是不是出了国的男人都这么没出息?”看我脸色一沉,刘端正会再呲着牙补充一句,“当然他是很有自知之明,能找到你这样的老婆是他撞了头彩。”同样见过之鉴的友智则看到了另一个角度。友智会歪着头看向一边,嘴里对我说,“他是对你很好。他难道不该对你好吗?你这辈子把自己放弃了来成就他的梦想。”我听得心惊,又不能不赞同友智的话。我想婚姻对我来说就好像《千与千寻》里那个黑暗隧道后面的隐秘世界,当我进入其中时,我也曾经试图抗争,试图铭记初心,只是慢慢地,我不得不放弃“我是谁”的追问。在婚姻的温水里蒸煮着,偶尔的青蛙一样的意识残喘着泛出混沌的水面,不过很快就被现实的滚滚洪流淹没,尤其当我看到两个我亲手带来这个世界的孩子加一个男人因为我的安心存在而幸福得红光满面时,我会想,至于我曾经是谁,忘记就忘记吧。不过任生的再次出现,就像暖阳收走了大地上的冬雪,微风拂去玉器上厚厚的灰尘,让我蓦然想起我曾经是谁,我曾经渴望过什么,如今看似完整的我残缺了什么。那个夏天是我结婚十几年后第一次完全摆脱了之鉴的监控,前所未有的自在与轻松。穿梭在故国的人潮里,我自如得像一条重新游回大海的鱼,看见一块黑乎乎的礁石都会觉得它是一个闪闪发光的梦境。后来我想,一个人的存在真的可以让一整个世界都不同。那段日子我那么快乐,也许只是因为任生在我的身边。那么近的身边,一切都仿佛触手可及。一切,连同回忆与梦想。 6,还有什么样的聚会比一群老同学在一个共同度过四年最好时光的老地方重新聚在一起更能让往事清晰而鲜明地再现?没有了。在大学校园重聚的三天是我二十年来最快乐的三天。将近三十位同学隔山隔水地回来,每一个人身上都带着分离之后的仆仆尘土,每一个人的样貌都或多或少地打上时光的印记。不过短暂的生疏之后熟悉的笑容很快弥合了时光的距离,每一个人无论胖了瘦了却仿佛他或者她原来就是这个亲切而温暖的样子。再见的任生比两年前稍胖了点,一脸的阳光灿烂向我走过来,仿佛二十年前春天的桃枝一样鲜妍的我曾在同样的地方微笑着迎接过他……当然这都是环境引发的恍惚错觉。事实是,二十年前的任生从来没有勇气这样大大方方地 走向我,这让我莫名地遗憾。还是像两年前一样,任生自始自终地霸占了我身边的位置,而同学们也都很以为理所当然。那三天是我跟任生相识二十几年以来聊得最多最深入的几天。难以相信我跟任生对很多事情的观点如此相似。任生和我总是会同时发出感慨,“啊?你也这样想啊!”这种心领神会的默契让我感觉既甜蜜又惆怅。在过去的那些岁月里,当平淡生活偶尔被往事的迷雾笼罩,让我不自觉神伤时,我会劝说自己,真实的任生其实我并不真正了解,对任生的情感不过一个小孩子热烈地喜欢着另一个小孩子,而小孩子的喜欢只有本能的表面认知并没有理性的内在认识。我一直认为内在的任生和我并不适合,否则他不会一直距离我那么远。那几天的深聊却改变了我的这个错误认识,让我又有了一个新的观点:一个正常的成年人的本能的喜欢其实已经因为认知经验的无意识先入而接近于理性。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检验,我这所谓的新观点也不过是达到了真理的不那么表面的一层洋葱皮而已。“回来吧。回来做你的事业。你这么优秀放弃了多可惜。”任生言语里都是惋惜。“这算是邀请吗?”我笑着说。友智提起过任生已经做到他们集团公司令人瞩目的位置。可是我知道,我回不去了,除非我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大事故。“你一句话的事情。只要你能决定,剩下的都好说。”任生这样回答我。我不知道该怎么理解他的话。任生还是含蓄的,即使我们相谈甚欢,却始终没有涉及情感,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提及他离婚的话题,所以我自然没有什么可以决定。三天的聚会里总要制造些有趣的花絮让聚会又难忘又欢乐。因为几乎全班同学都知道我跟任生从前的故事,即使并不能确定我们两个之间是否有真情,但是并不妨碍大家在二十年后再次拿来起哄开心,何况我是大学时代的班长,是那个最能够开得起玩笑的女生。我不想扫大家的兴,一如二十年前随他们闹。不过这一次,中年人的疯闹我是领教过了。先是被要求我跟任生单独照合影。单单靠在一起不行,要任生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搭在我的肩膀上还是不行,因为我的背包分开了我们的距离,于是我的红色背包就背在了任生的肩膀上,任生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那是我跟任生第一次单独照两人照。照完友智显示给我看:一头长发的我和一脸阳光笑容的任生站在一起,看上去果真如友智所说,很般配。任生后来把这张照片用微信发给我,伴随着一个问题和一个请求。更有一个女生张莉在友智的撺掇下不知何时在任生的T恤衫后面写上斗大的几个字:“沈陶璧爱你”,我是在聚会快结束时才发现,气不得恼不得,不知道那几个字能不能被洗掉。后来闹得更凶,大家在班级微信群里发红包,公然起哄把我和任生放在一起。更有过分的是,一个男生还盗用了任生的微信头像和名字,以任生的名义在微信上公开发消息:“沈陶璧,我喜欢你!”一系列闹剧看得我哭笑不得。还有一天晚上他们出去唱歌,毛毛和豆豆困了,我们便先回宾馆休息。半夜里被一帮男生的吵闹声惊醒,赫然听到他们在念叨我跟任生的名字,再仔细听,那些吵吵嚷嚷的声音竟然在说“我们应当把任生和陶璧都灌醉了,把他们关进一个房间里去,让他们滚床单。”“你们就知道滚床单,忒猥琐了!”任生的声音冒出来,不过明显喝得舌头发硬了。“你们倒是能把沈陶璧灌醉啊!”友智的声音响起来。我听得笑。我们班的男生当年的确是没有一个能喝过我的。因为班长的身份,大学时代我一直大大咧咧,跟同学熟不拘礼,班里的同学包括男生几乎每一个我都跟他们私下关系不错,所以他们那么闹我也不好意思翻脸发脾气,而任生也傻呵呵地跟着笑,从来不加制止。如今人到中年的我们,即使多数表面上看都已事业有成,家庭完满,不过,终究各有各的空虚寂寞才会这样找乐子。就像过后一个男生主动跟我道歉一样,叫我不要介意跟我开过的玩笑,大家生活太平淡,唯有爱情的把戏能让大家兴奋,哪怕是别人的爱情,也能让我们瞬间找到自己青春年少时的热情,活力和再不复返的纯真。最让人捧腹的是,班上的搞笑大王张莉还和一个男生魏迟不知被谁撺掇着在那次聚会上扮成情侣模样,彼此深情款款地示范表白,给大家增加笑料。友智趁机推搡着任生,“何任生,你说说,你当着大家的面说说,你喜欢谁?是不是你喜欢沈陶璧?你说啊你这个胆小鬼!”那一刻我几乎要窒息了。假如任生真的当众表白,我该怎么办?任生只是憨憨地笑着,笑着的目光看向我,却自始至终什么都没有说。一如当年。“他不好意思呗。他怕你下不来台。”友智事后替任生解释。“你不了解男人。男人是自尊的动物。”“张友智!你到底想要说什么。这么多年一直是你在替他说。他不说就是不喜欢。再说,就是喜欢又怎么样,你是希望我也离婚?”我冷下脸来对着友智生气。我不知道经过这么多年之后,还去翻开过去的那一页有什么意义。而事实是,有那么一些瞬间,在面对着任生含情脉脉的眼睛时,我竟然身不由己地渴望会发生什么。都怪生活太平淡了。过后我总是用这句话将自己波澜起伏的心情平息下去。“装吧!你们两个就装吧!”友智点着头,恨恨地说,“看你们到时候后悔的是自己。”我轻轻一笑,“别担心。人生这么短,装一装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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