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敲窗纸，月移花影，凉入半炉清香。
倚枕无言，烛火忽暗忽长。
酒未醒，怀中梦远，发如丝，指上情凉。
别时易，醒来难，谁与共疏狂？
相思不用多惆怅，叹聚散，不过寻常。
忍问今宵，明日各在何方？
且把残灯添照，看秋水，映尽愁肠。
来时路，去时路，一样是苍茫。
沈二坐在街角的小酒馆，面前是一壶温过三遍的花雕酒。酒香像秋夜里的风，轻柔却不留痕迹，只在喉口残留些许微辣，像不经意溢出的叹息，落在檐下，又随风散去。  
他举杯，仰头，一滴酒溅出，滑过杯沿。那滴酒像一颗眼泪，倒在江湖的尘土里，没留下痕迹，但心头某个地方隐隐发紧。
那夜的月光似水，倒映在妍六的眼底。她的眼睛清澈如湖，不染尘埃，却在不经意的瞬间透出一丝倦意，像秋天的第一片落叶，虽未凋零，已预感到枯黄的命运。  
他们相遇在一间狭小的旧屋——昏暗、潮湿，只有一盏小油灯在风中摇曳，如一段随时断裂的情绪。灯影打在她的眉梢，如酒后微醺的倦意。她靠在门边，斜眼看他，声音如夜雨敲竹：“你来，迟了。”  
沈二没有答话。他不喜欢解释，尤其是对女人。解释太多，像是承诺，而江湖人最怕的就是承诺。  
妍六微微一笑，仿佛早料到他不答。她指了指桌上的酒：“还敢喝么？”  
沈二走过去，一口将酒倒进喉咙，辣意像火，掠过喉间。他闭上眼，心头某块地方忽然松动，仿佛这口酒冲破了记忆里一段埋藏许久的沉默。他知道，这一夜会成为往后岁月里偶尔翻动的疼。 可他还是来了，因为有些人注定只能在夜里相遇。
妍六轻解衣衫，露出如白瓷般的肩膀。她的身体干净得像一幅江南的水墨画——素净而留白，余韵悠长。他的手落在她肩上，那一瞬间，仿佛握住了整个秋天的凉意。  
他低头吻她，酒气与她肌肤的香气融在一起，像沉默的花，凋谢在无人记得的梦里。妍六仰头看他，轻笑：“沈二，你总是这样，让人不敢靠近，又舍不得走开。”  
沈二不答，只是执着地握住她的手腕。腕上那道疤痕细如弯月，是月亮最暗的那条弧。江湖人都懂，疤痕是故事，却不是给人分享的故事。
他没有问，只是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然后放下，像是不经意间松开了一段缘分。
妍六忽然靠过来，贴在他怀里，温热而绵软，像一片秋夜的云。她喃喃道：“沈二，今夜，我们不是侠客，也不是浪人，只是两颗走累的心，歇一歇。”  
油灯渐暗，灯影摇晃，她的手指轻轻在他胸口划过，像一把无形的剑，劈开他心底那处尘封的柔软。  
“这夜色真好，沈二。我们不谈爱，也不说情，只让这夜为证。”  
她说完这句话，便不再言语，仿佛这已经是他们之间最深的告白。可沈二知道，那是个谎言。她用这句话将他推远，让他们永远停留在那段即将散去的梦里。  
她的发丝缠绕在他指尖，如离别时的絮语。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和她的相遇，仿佛隔了半生的迟到。  
他的唇一路游走，从她的额头到眼角，再到唇边,仿佛要将她的每一寸柔情都记住。妍六闭上眼，呼吸轻得如细雪，却让沈二觉得自己正在一点一点陷进去——像枯叶掉进深潭，无声沉底。
月光透过窗纸，将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那影子像是前世的因缘，却注定来得太晚。
清晨来得猝不及防。妍六在天亮前离开，像一缕青烟消失在江湖的迷雾里。留下的，只是枕上微凉的余温，还有那道仿佛梦境的气息。  
沈二坐在床头，望着门外熹微的晨光，忽然笑了,一个带着哀愁的笑。江湖那么大，月色那么凉，他们不过是一场浮生幻影，在彼此的生命中匆匆一瞥。  
多年以后，他想起她时，依旧是那样一个秋夜。
妍六的气息时不时在风里飘过，像初雪的寒意，黄昏的酒香，或是某个未完的梦。江湖人忘不掉的，从来不是刀伤，而是那一刻未曾说出的情意。  
沈二站在门口，望着天边的晨曦渐渐翻起。他知道，妍六早已不在，但某些人，某些夜，注定要活在回忆里。  
“妍六，我还记得。”他在心底轻声说。  
江湖人，不问来处，不念归途。可那一夜，他把妍六的影子连同她的笑，埋在了心底最深处。再没有谁，会将它打开。  
杯中酒尽，他起身推门而去，月光仍在，秋夜未央。

贴主:大城小二于2024_10_24 13:11:42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