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读者：舟行

某天早晨起床后，看到镜子里面脸色蜡黄，并且泛着一脸油光的男人，我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丝惊恐。当即就打算找出老婆曾买给我的护肤三件套：洗面奶、水、乳，来突击拯救一把。打开镜柜后，四层置物架里满满当当地摆满了老婆的洗漱和化妆用品，我一时搜寻不到我的护肤品的踪迹。

正在此时，老婆推门而入。听完我的询问后，老婆先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我，紧接着轻描淡写地回复了一句：“之前买给你的护肤品，你一次都不用，早都过期了，我全部扔掉了。”当我提出能否借她的水乳一用时，她眉毛微蹙，从化妆台上随手拿起了一瓶喷雾递给了我，“你喷点水保保湿就够了。”


《第一速度》剧照

鉴于我正如老婆所说，曾经默默拒绝了多次她试图改造我皮肤的好意，此时自然不好意思提出再用她镜柜里单价不菲的护肤品来突击一下。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喷在脸上的细细的水珠，并没有让我的形象气质变得更好一些。我似乎看到脸上粗大的毛孔中都泛起了油光。当然，我知道这很大程度上是源于皮肤成分中含有的角鲨烯等物质，导致男性的油脂分泌量远多于女性。但是科学解释并不能让此刻的我喜欢上镜中日渐泛黄且油腻的自己。

那天出门前，我对着门口的穿衣镜再次自我观察了一番。包裹在黑色衬衫下的，是一个日益发福的躯体。高高挺起的肚子，让衬衣下摆的纽扣呈明显凸起之势。早些时候，我还曾尝试将自己塞进一两年前买的衣服里，但随着体重日渐逼近160斤，我终于还是默默地蹲在直播间，为自己挑选了几身大码显瘦的衣服。

和老婆一同上班的路上，坐在一旁的她先是看起了她昨晚的睡眠得分。老婆那段时间痴迷于用科技手段检测她的睡眠，这一检测不要紧，手机时不时地会录上几段我惊天动地的打呼声。


《好好生活》剧照

老婆似乎见怪不怪，而那天的我不知为何，开始匆匆在脑海中总结起了自己的形象：油腻的面庞、挺起的肚子、连绵不断的呼噜声……单就这三件套来讲，我几乎已经完美复制了当年的我父亲。父亲在我的成长过程中，缺席的日子居多。偶尔在家的时候，他总是显得不修边幅。我记忆中的他，常年穿着一件灰色背心和黑色大裤头，横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的抗日神剧，茶几上的标配是一杯茶和一盒烟。饭点他会挪动到餐桌旁，吃完饭后又自觉地消失在了卧室门口。

我们之间很少有真正意义上的灵魂交流，不过，他也曾给我传授过一些自以为是的成功经验。比如说，他告诉我“男人要以精致为耻”。现在想来，这条经验没有什么可取之处，不过那时的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奉父亲的话为圣旨，所以我也以精致为耻，不太关注自己的外在形象。所谓的洗漱，就是用清水洗把脸，再匆匆用变色的毛巾擦干。发型从来都是和父亲同去一家老理发馆，剪成短短的毛寸。至于穿衣搭配，则是完全交由母亲。


《都挺好》剧照

我第一次关注到因为长期户外踢足球而导致被太阳晒得黑到反光的脸庞时，是喜欢上同班女生的时候。自那以后，我转而开始致力于打造一个清爽而阳光的男孩子人设。洗脸时开始用起了硫磺皂，不再通过闻袜子来判断要不要洗澡洗衣服，而是自觉地至少保持两天换洗一套衣服的频率，至少保证自己要像女生们喜欢的小说里的男主那般，身上会飘着一股若隐若现的肥皂味而不是臭汗味。

总之，在追求美好爱情的过程中，我总算是生平第一次，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穿衣打扮。这样的努力也成了我的加分项，当年喜欢过的女孩后来成为了我的妻子，据她说，她最初喜欢我的原因是，我和她一起外出时，身上总带着一小包纸巾。当她坐上我自行车后座时，空气中不会漂浮起一股传说中男生宿舍里常闻到的臭味混合体。那时我还会做做功课，认真地读几本她偶尔提到的书，以保证两人一直能有共同话题。


《一起同过窗》剧照

说来惭愧，也不知是从哪天起，步入中年的我，再次放弃了对自我形象的管理和自我提升要求。每当对自己心生不满，或是遭到老婆嫌弃的一瞥时，我都会给自己找很多理由。人到中年了，身在“三贷”（车贷、房贷和传宗接代）之内，早已无暇顾及个人形象问题了。这个借口听起来有些熟悉，好像是我父亲当年用过的。不过他比我滋润一些，没有贷款，所以只是抽象地统称自己背负着“支付一大家人吃喝拉撒经济成本”的责任，无暇他顾。甚至，下班后我躺在沙发上刷手机的样子几乎完全复刻了当年的父亲，但由于这种生活简单而不费神，所以我与自己日渐不修边幅的外在形象和荒芜的内心逐渐和解了起来。

后来，单位上陆陆续续来了00后，在改造企业文化之前，他们先将目光投向了我。“老大，你好像连续三天都穿着同一件衣服。”“老大，你不是发誓要减肥20斤吗，怎么过节后倒是感觉又重了几斤？”“马拉松报名了吧？你现在每天跑多少？”“你是油性皮肤吧，要不要试试某某护肤品？”和年轻的同事对起话来，总是简单直接。他们会真诚地关心你立下的各种Flag有没有实现，时不时随口问一句让你倒吸两口气的问题，最终还不忘给你推荐一些好用的神器。


《我叫余欢水》剧照

在这帮年轻人的力荐下，单位这个月在举行“跑步月”的活动。月末每人要提交一份跑步打卡记录，最终目标是40公里，至少累计打卡10天以上。眼看着这个月即将过去三分之一的时候，作为“老大”的自尊心，以及基因里流淌着的“好学生”血液开始蠢蠢欲动，我终于在无数次尝试把闹钟提前一个小时而已多次失败后，风雨无阻地连续成功早起了。

村上春树在《当我谈跑步时，我在谈些什么》中写道：“我跑步，只是跑着。原则上是在空白中跑步。也许是为了获得空白而跑步”。一开始的3、4公里，对我来说并不是为了获得空白而跑，只是因为体力不支，我脑海中只能是空白一片。坚持了几天后，我才从被动空白转化为了主动放空，每天清晨的半个多小时，成了我为数不多的可以不去思考工作，不去想家里琐事的时刻。

跑步的好处是，从一天的最开始就能保持头脑清醒，这让我产生了在上班的路上学点什么的愿望。开车的日子听书，不开车的日子看看书，一段时间下来，终于把几年前就加入书架，但阅读进度停留在10%的几本电子书读完了。


《马拉松》剧照

同时，由于精神上重新振作了起来，我也不知不觉间对自己的外在形象有了一些要求。文章开头的对话发生在我尚未开始坚持跑步之前，而在老婆发现我不再将“我真的要减肥”当作纯粹的精神安慰之后，她看向我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久违的欣赏。甚至我无意中看到她以“男性去油腻”为关键字，在某购物平台上为我搜索护肤品。在收到礼物之前，我打算先恢复年少时的卫生习惯，先用香皂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及时换洗衣物，及时更换发黄的毛巾和枕套，争取从外貌上做个清爽的中年男人。

当然了仅仅是外貌上的去油还不够，运动和学习思考，是“去油”过程中必不可少的法宝。前者能让人身体保持开机状态，后者能让人的精神更为充实。如果将保持干净的外貌、运动、学习思考这三个关键词合为一体的话，那就是“自律”了。


《昨日美食》剧照

当一个男人决定要去油，一般不是来自社会压力，而是来自内心的觉醒。如果修饰自己意味着尊重对方，那么大家都应该打扮打扮。对我来说，这种“打扮”不只是外形上的打扮，更是对之前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的“再装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