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搬家到村里，按城里的方式，几十只厚纸箱，边拆箱边往外扔。村里的垃圾站小，一摞纸箱堆在那儿，总疑心自己破坏了环境，放下就走，头也不敢回。上了楼还不放心，从窗户看了一眼，垃圾箱边是空的，那堆东西消失了。庆幸捡垃圾的来得及时，没让太多邻居目睹乱糟糟的现场。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几次之后，对捡垃圾的那个人生出好奇心，他靠什么侦测到有了垃圾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难道一直埋伏在附近什么地方？再扔垃圾时，只顾四处观望，连愧疚都忘了。没看到板车，不远处的楼门口站着几个邻居，仗着人多势众，一起直钉钉看着我。村里的乡亲跟我一样好奇心重，被他们瞪着看很平常。有时候故意淘气，他们打量我，我也上下其眼打量他们。他们不禁看，慌忙移开目光，面露羞涩，我面无表情，心中暗笑。他们怎么看得赢我？我在城里混，过街红灯变绿灯，举步走到街对面去，都要迎着几十人。赶上早晚高峰期人流如潮，更是得有虽千万人往矣的勇气。果然，那几个人见我看见了他们，纷纷收回目光。我扔下东西走了十几步回头，他们中的两个正往垃圾桶靠近。难道我的邻居捡垃圾？现在想起曾为这个念头震惊很好笑，但当时再正常不过，此前城里租住的小区，邻居都是靠近食物链顶端的，院里豪车无数，让哪个捡垃圾的进门，要物业批准。有一阵谁家来串门的亲戚也跟着翻垃圾，大家笑话之余都骂他贪。跟那个以为谁都有肉糜的皇帝一样，我把节俭和贪混为一谈，还脆弱地为此沉重良久。后来为工作方便重又在城里租了房子。虽然一周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城里，仍当是临时住所，选了人口密度极大的小区，图房子便宜。住进去没多久，见到城里新邻居捡垃圾，村里的邻居就毫无悬念地变成了优雅高尚的人。他们只远远看着，慢慢走过去，几个人商量着你拿哪个我拿哪个。城里的邻居你争我抢，对骂、动手，连明争暗斗都嫌费事。
我替城里的邻居找借口，他们之所以如此，是因他们住在城边，目睹着人家的纸醉金迷，又没有能力跨过龙门游到对岸，就只能在小水沟里彼此伤害。而村里的邻居，发达的是乡里乡亲，不发达的也是乡里乡亲，爱惜东西是习惯，为东西翻脸就不值得。不要小看这一点差别，有人情和没人情决定着你身处人群还是丛林。为一片纸箱尚且争斗，遑论其他。于是，一有机会，又逃也似的搬回村里。
村里朴素如常。我去扔垃圾，某个想要瓶子纸箱的邻居会迎上来，把手里的其他垃圾一并接过去，还不好意思又发自内心地说一句谢谢。
他们在任何边边角角的地方种花种菜；吃最简单的饭；说平淡无奇的话；一只葫芦瓢用一辈子；他们去赶集，喜孜孜地看着花里胡哨的廉价货摊，走一大圈，精挑细选一件最有用的东西；不管有没有买到什么，他们离开时都跟来时一样欢天喜地，看个热闹也是好的。
他们爱看热闹，在他们看来，什么都是热闹。
邻居新搬来个女人，每天披头散发下楼，身后劈劈啪啪拖着一串纸箱，扔到垃圾箱边逃也似的走开，头都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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