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蝶
我看见一只黑蝶。
最初她并没引起我一点注意,蛰伏在位于三楼走廊外四五米处的透明棚上,向内凹进一小块,便是这只黑蝶的栖身之处。
直到我习惯性地向棚外望去,看被笼住的那片绿意,刺目的天光。一小团黑色轻轻颤动着,眯起眼来细看,原来是只蝶。
本该翩翩飞舞,趴着为何呢,我一时起了兴趣,两手攀上栏杆,侧头盯住她,黑蝶虚弱地一次次朝硬质塑料撞去,瞧不清她纤细的触角怎么被折损,只是每扑去一次,挣扎爬起的时间就更久,我想到学过的许多类似案例了,蜜蜂在玻璃罐里,永远学不会往上飞,毛毛虫列队在花盆边行进,总想不到换一条不是循环往复的路,科学家们有时候真无聊,用昆虫的傻证明人类的文明,
正欲离去,两个男人从身后走过,谈论什么,内容顺着带热气的风传进我的耳朵。
”那只蝴蝶还在!“
一人惊叹。
”它没有脑子,不知道往后飞。“
一人嗤笑。
”从昨天一早,就见它了,竟然还活着。“
复而感叹。
向前的步子忽然顿住了,我没想到会碰巧听到关于黑蝶的讨论。
而这闲谈却掀起我心中一阵波澜,一种奇异的感情混杂着伤感纠缠着升腾上来,按理不该如此,他们不过说出我所想。
盛大的悲哀浓缩在黑蝶的双翅上,那微小,持续的颤动,仿佛鞭笞着我的灵魂,这孱弱,敏感的生物在演绎生命的最后剧目,在痛苦中找寻一个认知中的未来,向着葳蕤的春叶,镶金边的排云,粼粼闪光的流水....
黑蝶在用残破的血肉一笔一划书写她的答卷,对于毕生追求的答案。
我猛然想起加缪笔下荒谬的英雄,我在心底悄悄唤这只蝶叫西西弗斯,亲爱的西西弗斯啊,你是否又一次推着巨石走上山巅了呢,在巨石不受控制滚落时,你意识到所作为之无意义了吗?抗争的终点是劳而无功,无数次胜利都是失败,你和这只黑蝶又有什么两样呢?
无数个人从我的记忆中起立,一室阴惨惨的影像。
我问候屈原,他抚摸着芰荷与芙蓉,吟诵一曲绝唱。
海明威带着海水的咸味,胡子里藏了许多盐粒,朝自己扣下扳机。
亚里士多德喃喃道:“愿厄里帕的水吞没我吧,因为我无法理解它。”
然后纵身跃入海洋。
而自以为聪慧的人们用无谓的语气讥讽,经过,停留一瞬,笑着离开,对消亡的执着。
我本来是去接水的,终于也得离去,水杯渐渐被装满,阳光随玻璃的角度转换而改变方向,折射出漂亮纹样,几只鸟营造出一场喧闹的宴会,这无尽的鸣叫啊。
忽然友人呼唤,利落斩断思绪万千,我匆匆忙忙盖上杯盖,顺来路奔回办公室,途中,特别地,再次瞥了一眼透明棚,用不必要的悲悯眼光对黑蝶致意。
她的翅似乎没有翕动了,陷入可怕的死寂。
我围观了一场伟大的运动,见证了一份从万古传来的生命答卷。
似乎没什么特别,不过一只黑蝶而已。
我于是加快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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