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戏剧理论史（增订本）》

谭帆、陆炜 著

上海古籍出版社

序 言

文 | 齐森华

谭帆、陆炜合作撰写的《中国古典戏剧理论史》，最早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于1993年出版，2005年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再版了修订本，今年，本书的增订本将由上海古籍出版社推出。一部已经问世近三十年的学术著作，至今仍得到学界同仁的认可，仍具有学术生命力，实在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我因与两位作者有过数年相互切磋、教学相长的因缘，长期以来谊兼师友，他们不允我年迈力衰的推辞，执意嘱我为新版作序；我当然不忍拂两位作者的美意，只好勉强就再次翻阅书稿的心得和他们这些年来的治学情况，谈几点未必妥当的感想。


《中国古典戏剧理论史（初版）》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中国古典戏剧理论史（修订版）》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中国古典戏剧理论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是一个很少有人涉足的研究领域，但20世纪80年代的研究却非常红火，连续出版了赵景深先生的《曲论初探》、夏写时先生的《中国戏剧批评的产生和发展》、余秋雨先生的《戏剧理论史稿》和叶长海先生的《中国戏剧学史稿》等多种论著。这对于后人继续从事这个领域的研究，既是一种便利，更是一种困难。因为在学术研究中筚路蓝缕、开拓新域，诚然是艰辛的；但要在前人的研究基础上进一步突破，有所超越，更是一个极大的难题。就我所知，谭、陆两位当时在撰写这部《中国古典戏剧理论史》的过程中，首先遇到的难题就是如何在前人的基础上独辟蹊径。经过一段时间的苦苦思索，他们决定不走前人的老路，而是选择了一条充满挑战性的研究路径。他们有意识地试图在理论史的研究思路和叙述模式上作出新的尝试，这就是立论框架以“曲学”“叙事理论”和“剧学”三大体系为辐射中心，突出古典戏剧理论的精髓和民族特色；论述方式以历史分期为经，以理论问题为纬，从而以一种全新的视角，清晰地勾勒了中国古典戏剧理论的发展脉络，较为准确地把握住了古典戏剧理论的独特思想内涵。就我们熟知的同类著作来说，这在当时无疑是一种新异的理论史的范式，也应该说是一次较为成功的创新探索。三十来年过去了，至今我仍然觉得这种创新是可贵的、有学术价值的。我以为一部著作的吸引力就在于特色，没有创新就失去了它应有的价值。在理论批评史的体例上，每个学者完全可以做出富有学术个性的选择与创造，只有这样，才能在研究领域中形成一种多元并存、互竞其长的生气勃勃的局面。著名经济学家孙冶方先生说过这样一句话：在同志关系上应强调“求同存异”，在学术问题上应强调“求异存同”。这确实说出了做人与治学的真谛。

前些年来，我们常常听到不少学者感慨与惋惜中国文论的“ 失语症”，思考与探索如何对传统文论加以现代转换，古为今用。实际上，这二者是一个问题的正反两面，因为学术界觉得，当代世界的文学理论失去了中国的声音，中国的文学理论丢失了本民族的传统，所以才呼唤要对中国传统文论作现代转换。现在回过头来看，谭帆和陆炜早在二三十年前，便甘于寂寞，不畏艰难，已经在默默从事传统戏剧理论的本土化阐释工作，以激活优秀的传统文化资源，构建具有民族特点、中国特色的戏剧理论体系。我以为，两位作者以“曲学”“叙事理论”和“剧学”三个系统来概括中国古典戏剧理论，确实独具识见地抓住了古典戏剧理论的核心与关键。

正如两位作者所言，中国古典戏剧的精神实质是“诗”，它的外在形态是“以曲为本位”，通过“诗”与“乐”的有机结合，达到情节结构与音乐结构的和谐统一。因而“曲学体系”探讨的理论对象自然地向音韵、格律、词采三方面展开，形成曲韵、曲律、曲论三方面的格局，而核心问题则是“曲”的作法和唱法。众所周知，古代“诗”与“乐”相结合的文学体式，一直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的《诗经》、汉魏的乐府、唐代的律绝、宋代的词、元代的曲（包括剧曲、散曲或民间小曲）等，在各自的发展过程中，无一不是与“乐”有着密切的关联，在合乐这一点上，古代的诗、词、曲有其内在统一的性质。但“曲学”又有自身独特的内涵，比如宫调的选择、曲牌的配置、宫调和曲调的音乐特色与所表现的情感及事件的关系等等。所以对“曲学”的探讨只有将其放在古代诗乐传统中加以系统考察，才能真正揭示其独特的内涵，以及对传统诗学的继承与发展。本书对于中国古代戏剧叙事理论的研究也是有独特贡献的。在当前学界，运用西方叙事学理论来研究中国古代戏曲小说的可谓非常热闹，但大部分的研究，无论是观念体系、对象选择，还是在论说框架、分析模式，与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古代戏剧小说有较大的间隔与错位。而谭帆、陆炜对古代戏曲叙事理论的研究始终关注古代叙事理论的独特性，认为古代叙事理论是在史官文化的孕育中生成的，史官文化是古代叙事理论的发源地，多方面影响了古代戏剧的叙事理论；同时，在古代戏剧的叙事理论中，视戏剧为“寓言”的认识几乎是戏剧理论家们普遍信奉的观念。在这种艺术精神的影响下，古代戏剧家通常把戏剧当作寄托情志、抒情写愤的载体。同样，本书对“剧学体系”的探讨也是在把握戏曲是一种高度综合的艺术样式和扣住其“歌舞演”的形态特性来展开探讨的，如果不紧密地联系中国传统文化和传统美学，而仅依据西方的编、导、演的艺术理论来加以评判，是很难把研究推向深入的。

可以说，这部论著在对中国古典戏剧理论的研究中，提炼出了具有本土特色的戏剧理论观念，为全面研究中国古典戏剧理论体系夯实了基础。从他们的研究中，我们可以看到中国古代戏剧理论拥有如此丰富、明确的见解，不仅可称发达，而且足以与西方戏剧理论相比照，因为在众多的戏剧美学问题上，中国古典戏剧理论都有自己明确的理论，并且富有我们民族的特色，这是前人留给我们宝贵的文化遗产，值得我们大力继承并发扬光大。重读《中国古典戏剧理论史》，我仍然觉得两位作者对古典戏剧理论的本土特色与成就方面所作的探索确实是可贵的，也是值得充分肯定的。


从谭帆、陆炜《中国古典戏剧理论史》的特色和贡献，引出了中国文论“失语症”的话题，我们益发感到，提倡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不仅是个历史话题，更是一个关系到当代文化建设的现实问题。我一直认为，我们提倡世界性的文学对话或文学交流，但这种交流与对话，要立足于本土文化与文学，是以西学为参照，而非以西学为坐标。20世纪中国的学术文化在很大程度上是西学冲击下的产物，对西学的响应也就成为中国近现代学术文化的重要特点。在这样一种特定的学术文化背景下，中国文论怎能不患“失语症”呢？实际上，任何形态的交流，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只有在同等实力的状态下才可能趋于公正平衡。经济领域是如此，文化与文学的交流也是如此。哪一个国家的文学及其优秀作家，不是依仗自己独特的文化土壤，依仗自己与众不同的艺术创造，而最终成为可供全人类交流的文学财富？所以，医治中国文论“ 失语症”，最根本的办法恐怕只能是加强中国传统文论的研究，努力探索古今文论的现代转换，建设具有民族特色的当代文艺学。从这一点上来讲，谭帆和陆炜对中国古典戏剧理论所作的研究，无疑为我们的学术研究提供了有益的启示与借鉴。他们所提出的问题，所阐述的观点，所运用的研究方法，都富有建设性、启发性，有助于开拓人们的思路，也可以诱发人们继续探索和深入思考的学术热情。为此，我乐于再次向广大读者推荐。

据我所知，大概在这本着作完成以后，谭帆的研究领域渐渐由古代戏曲转移到了古代小说，先后出版了《中国小说评点研究》《中国古代小说文体文法术语考释》和《中国小说史研究之检讨》等几部颇受学界赞誉的研究著作，由他主持的国家社科基金重大研究项目“中国古代小说文体史”也即将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


我认为，从古代戏曲研究到古代小说研究，谭帆的研究对象虽然在转换，但其研究目的和主旨显然是一以贯之的。因为无论是小说评点研究，还是小说术语研究，抑或是小说文体史研究，贯串其中的研究理路，依然是以回归中国小说的本身存在为出发点，试图通过对古代小说本土语境的阐释，对古代小说整体面貌的梳理，来构建具有民族特色的理论思想体系。陆炜从在南京大学中文系随陈白尘先生、董健先生攻读博士学位起，研究重心转向了中国现代戏剧史，多年来，他在田汉研究、中国现当代戏剧研究等方面取得了突出的成绩。古代戏曲的研究不再处于他研究的中心位置，但从本书附录的《李渔戏剧结构理论批判》一文可以看出，他对古代戏曲的研究仍然延续着一贯的传统，既有宏通的视野，又有理论的深度。

时间过得真快，在我的记忆中，陆炜应该年逾七旬，谭帆也已过了“耳顺”之年。我祝愿他们在学术研究上取得好的成绩，更祝福他们健康快乐。

2021年5月20日草于沪西一粟斋


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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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齐森华

绪论学术史之回顾

一、戏剧理论的研究历史

二、戏剧理论史的叙述模式

三、戏剧评点研究之检讨

四、戏剧理论研究之展望

第一章中国古典戏剧与戏剧理论

第一节戏剧理论史概述

第二节戏剧史与戏剧理论史之关系

第三节戏剧形态对戏剧理论构成的影响

第二章中国古典戏剧理论的宏观系统

第一节戏剧理论形态的发展轨迹

第二节戏剧观念的历史追踪

第三节戏剧理论的三大体系

第三章曲学体系

第一节曲学源流考述

第二节完善系统的曲学体系

第三节声音之道

第四节本色论

第五节唱论

第四章叙事理论体系

第一节叙事理论源流考述

第二节虚与实

第三节寓言：戏剧故事的本体观念

第四节“奇”：情节论

第五节类型：人物论

第五章搬演理论体系

第一节搬演理论源流考述

第二节搬演理论的基础观念

第三节程序化、技艺化的导演方法

第四节“才、慧、致”：演员的素养

第五节由“传神”而“进于道”：表演的理想境界

第六章 中国古典戏剧理论的审美理想

第一节 传奇美与古典戏剧理论的审美理想

第二节 教化与言情：古典戏剧理论审美理想之一

第三节 和：古典戏剧理论审美理想之二

第四节 雅：古典戏剧理论审美理想之三

第七章中国古典戏剧理论的美学史地位

第一节 问题的提出

第二节 发达系统的古典戏剧理论

第三节 古典戏剧理论的中国美学史地位

第四节 古典戏剧理论的戏剧美学价值

附录一：李渔戏剧结构理论批判／陆炜

附录二：论《西厢记》的评点系统／谭帆

附录三：论《 牡丹亭》的女性批评／谭帆

附录四：新世纪中国古代曲论研究的回顾与反思／张建雄

主要参考书目

后记

重版后记

增订本后记

增订本后记

文 | 谭帆

《中国古典戏剧理论史》即将由上海古籍出版社推出增订本，这是继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初版（1993年）、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修订版（2005年）以后的第三次刊印。一部写作于三十年前的小书得以一版再版，除了得到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和上海古籍出版社的支持之外，也与这部小书在学术界尚有一定的影响，仍有读者的需求相关。但此次促使我产生增订之念的则是两个非学术的因素：一是经费。当下高校教师大多有一些科研经费，但经费使用之严苛、开资之限制到了令人瞠目的地步。恰巧我手上也有一笔已超时的经费，学校社科处多次暗示“即将收回”，且直接发来了回收经费的账号。情急之下便想到了出书，好在出版相关成果是经费使用最为堂皇的理由，于是就有了与上海古籍出版社的合作。二是出于对繁体横排这种形式的偏爱。自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出版拙著《中国古代小说文体文法术语考释》之后，我非常喜欢繁体横排这种形式，“繁体”的古雅风格，“横排”的阅读习惯，两者合一，真可谓古代文史研究论著出版之首选形式。继本书之后，《中国小说评点研究》也拟出增订本，当然也是“繁体横排”。


为增订本书，我重新细读了《中国古典戏剧理论史》，让人稍感宽心的是本书虽是上世纪90年代初的论著，但尚未过时，其基本观点和论述方式还有一定的新意。本书的不足在于史料的局限，因当时可资使用的数据相对有限，主要依赖十卷本的《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和戏曲评点、戏曲序跋等史料。细心的读者会发现，本书的注释大量来自《集成》，这的确是无可回避的事实。当然，《集成》所收毕竟是中国古代最重要的戏剧理论著作，以此为主要论述对象和数据源，所得出的结论其实也能说明问题；且本书着力的是理论体系，这一体系的形成主要体现在《集成》所收的那些理论名著之中。中国古典戏剧理论体系是我们经过长期思考后归纳出来的，我们试图阐释和回答的是这一体系“是什么”这一中心论题，本书在很大程度上确实回答了这一问题。

本书的增订工作主要是研究框架的调整和研究内涵的增补。如我们增设了“绪论”，采用我发表在《 文艺研究》2000年第1期上的《中国古代曲论研究的历史回顾与展望》一文，标题改为“学术史之回顾”；因该文涉及的仅是20世纪的研究状况，故以我学生张建雄博士（现任职于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撰写的《新世纪中国古代曲论研究的回顾与反思》作为附录，这篇论文可视为《中国古代曲论研究的历史回顾与展望》的“续篇”，但该论文涉及的时段是2001至2017年，故收入本书时又增补了2018年至2020年的研究情况。原书的“主要参考书目”仅收录了1993年以前的成果，这次修订也增补至2020年，以给读者一个相对完整的书目。

另外，我们还把上一版的《结论：中国古典剧论的美学史地位》改为一章，题为“中国古典戏剧理论的美学史地位”。附录部分则增加了陆炜近期发表的论文《李渔戏剧结构理论批判》。此次增订的另一个重要的工作是文字的修订和注释体例的完善，客观地说，经过修订的文字比以前更为精练，注释体例也更为统一。全书的分工没有变化，绪论和第一、二、三、四章，由谭帆撰写；第五、六、七章，由陆炜撰写。本书的增订由谭帆独立完成。

最后说几句感谢的话，感谢我的导师齐森华教授，这部书的写作就是在他指导下完成的，此次增订，又劳烦他撰写了序言；数十年来，齐老师一直关心我的工作、生活和身体，师生之间可谓情义绵长；而今齐老师已八十六岁高龄，精神依然矍铄，祝福齐老师快乐、健康、长寿。感谢上海古籍出版社高克勤先生和奚彤云女士的大力支持。感谢责任编辑钮君怡小姐的辛勤付出，她的认真和执着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感谢常熟理工学院师范学院的牛庆国博士，他为本书的引文核对和注释规范做了大量的工作。

2021年5月20日改定

END

资料：上海古籍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