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湖传说(三十五)
(三十五)
松花是山民的女儿,她不象不少市民的女儿,婚后对在婆家中的名份、在街坊邻居中的名声讲究到了政客的水平。
马克.吐温说过:走你的路,别再乎别人怎样说。
马克.吐温潇洒不过松花,因为他说这话时,已经将别人怎样说考虑在内了。松花待人处事,完全根据她本人的原则。她当然会考虑、会在乎当事人,比如她的女儿丈夫。但她从来没去想过那些不相干的人会怎么说。想都不去想,还会在乎吗?
松花进门,给弄堂里的那些大嫂大妈带来福音,带来了改善精神生活的极大乐趣,她们需要能被闲话、被贬低、被怜悯的主人公。不忠的,不孝的,不漂亮的,不能干活的,不能生儿育女的,……,越神秘越好,越悲惨越好。
在厨房,在天井,在给水站,在居委会读报会,什么样的闲话都有。
“看见没有,老虎的乡下女人来了。”
“是啊,挺漂亮的。”
“乡下女人想进城,不靠漂亮靠什么?”
“听说她告啦,告到老虎学校里去了,说他喜新厌旧。不然的话,他家怎么能忍这口气呢?没办法,否则就要被学校开除。”
“那女儿是她的吗?”
“好像不是,听说是和一个女流氓生的。老虎的爷爷不就是被气死了。”
“老虎自己也挺流氓,一边和招娣谈着,一边和流氓鬼混,还要讨人家乡下小姑娘的便宜。”
“如果我是松花,就不理老虎,大不了找个乡下男人,一个人总要讲究点名声。”
“名声?对这种阿乡来说值几个钱一斤?”
“话不能这么说。我看松花对拖油瓶女儿还蛮好的,在家里干起活来还蛮卖力的。”
“走着瞧吧。这种人我见多了。过不了几天,她就会到我们这里来控诉老虎他们一家啦。”
大嫂大妈们大笑起来,非常高兴,非常的有信心。
然而松花使她们失望了。
她健康,除了刚到的那两星期。
她很能干,里里外外三下五除二,一个人把一家四代八口人的家务事都摆平了。
她的日子好像并不悲惨,有人没人都带着一丝笑意,这不象是装出来的,没人装给谁看?
特让人伤心的是,松花好像还特自信,除了有时问问去菜场粮油五金店的路,从来不来徵求这批大嫂大妈的意见。
当人家后娘二婚头的乡下人,还想清高?不能就这样让松花辜负了大家的期望,破坏大家的心情。于是就有不甘寂寞,自认口才不错的相机主动出击。
一个日头高照的晴天,松花端着一木盆的衣服到公用水龙头来漂洗。两个水龙头,四五个人坐在各自的木盆边搓洗。
“松花,这个水龙头我马上就要用。”一个领头的首先发难。
“行,等你要用时我让你。”
没人能接话。
松花打破寂寞,一边洗,一边吹起了口哨。她从小就在松庵对着各色的鸟儿吹,吹得比男孩都好。但在这里,她吹的“我爱这蓝色的海洋”的旋律,对这批家庭妇女简直是一种挑衅。
“松花,在上海只有流氓才吹口哨。”
“我们那里没有流氓。”松花将短发向肩后一甩。在九江打结婚证的那天,松花就按山里的规矩把留了十几年的辫子剪了,但她还是改不了甩辫子的习惯。松花挺直了腰,想了一下,挺认真地接着说,“不对啊,上星期电视里转播上海广播艺术团的演出,不是有口哨表演吗?”
还是没人能接话。只好换题目。
“松花,你女儿长得不象是你的女儿。”
“你这话象是我妈说的,她老说我不是她女儿,因为我像我爹。”松花笑了。
“松花,我这个人爱打抱不平,你一个人在这里不但要伺候你婆婆,还要伺候你婆婆的婆婆。”这听起来有点象挑拨离间了。
松花没吱声。
打抱不平的高兴地进入了状态,“别难过,松花……。”
还没等她能接着往下说,她的话被松花笑着打断了,“你想到哪里去了?刚才我在想我们松庵有一种叫五爪龙的草药,说是专补老人的,等老虎回家,我得问问他,能不能给奶奶吃?”
说完,松花绞干了最后一件衣服,准备走了。
“松花,听说你在江西是共产党员劳动模范,怎么到上海来干家务活呢?你真准备像我们这样做一辈子家庭妇女?”
“哪里的共产党员都得干家务啊,在我们那里场长还干呢。”
松花端着木盆走了,留下的活象一群斗败的公鸡。她们是有点惨,怎么乡下人比上海人还自信?
她们不知道,她们的确扰乱了松花的信心,至少是部份的或暂时的。
松花没能回答最后一个问题的下半部,因为她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做一辈子家庭妇女?”
松花没有近犹,她有了远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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