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爱者
  (2000年3月）
这世界正在疯狂地流行着一种病，你说。你盯住手中的酒杯，目光散乱而迟钝，像一个老年痴呆症患者。我笑。
如果真的痴呆了还好。你接着说。我吃了一惊，好像刚才我并没有把我的想法说出来。
没错，很多人看见我都以为我发痴。其实，我清醒得很。我清醒地知道我得了一种绝症。你继续说，摇晃着酒杯，白色的啤酒花越开越多，直至溢出来，经过你的手，大朵大朵地凋落在桌布上，没有了影像。
我们都在全力地注视着这一过程，如两个好玩的孩童发现了新奇的游戏。
听说过一种病叫失语吗？就是人丧失了说话的能力。而我患的是失爱，是丧失了爱的能力。你冷漠地说着，依然不看我，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许久，你突然转过头，死死地盯住我，狠狠地说，知道吗？我已经没有心了。你的眼中燃烧着火。我把我的心弄丢了。我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
我移开目光。我知道你下面会说什么了。我知道你患的是什么病，症结在哪里了。只不过，我已经没有兴趣听下去了。
不如啤酒和音乐，还有那些陶醉在音乐里的疯狂的人们。其实，来这里的人都是一样的。有着相同的麻木与冷漠，也有着近似的快乐和满足。
在这种氛围里，你说的话与之格格不入。你只是刚刚染上这种病，因为你还有痛。没有心，哪里来的痛？
为什么，你这样残忍。为什么，你就不肯分一点爱给我，哪怕只是一点点，我就很满足了。为什么，连这样的一点点你都不肯给我。你在我的耳边吼，试图压过狂乱的音乐。
已经有人开始注意我们了。只不过，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们同情地看你，却对我抱以友好的一笑。是的，我们是同类。那种感觉真亲切。
为什么，你这样一个女人有什么好，我为什么要留恋你。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就不动心。你还是不是个人。你还有没有心。你的声音弱下去。
我没有看你。但我知道，此刻你一定颓然地倒在桌子上。因为，不用我说，你已说出了答案。你知道我帮不了你。因为，我早就患上了你说的那种绝症。
是的，我是失爱者。
在认识你以前，我早就没有心了。和你一样，我也是把心交给了一个人，他却转身丢掉了。与你相识，我一直在躲避你。虽然我没有心，但还有良知。我不想把这种绝症传染给你。是的，是绝症，是这个世界上疯狂流行的绝症。我警告过你，不要对我用心。
只是，你不肯听。固执得像我当年一样。
你伏在桌子上，不肯抬起头。我知道，你一定在哭。我已经很多年见不到眼泪了，尤其是男人的眼泪。你让我很烦。
一个男人向我走过来。我冲他笑笑，指了指你，他耸耸肩，无奈离去。
其实，你不必这么伤心的。你还有心可伤，已经是幸福的了。我说。语气冰冷。无心，也会快乐的，你看这里的人不都很满足吗？
你依然埋着头。一双手却缓缓地捉住了我的手。不及防，手里的酒杯落到桌上，溅了我一身。本要责备你，你却突然抬起头，贼心不死地看我。我的冰冷的手渐渐地感到了来自你体内的温暖。
你还不是不可救药。你不适合呆在这里。
突然决定带你离开。
音乐，啤酒花，烟雾。
走出去竟是另一种天地。我的手一直被你的那样握着，你的双眼也如看到救世主一样死死地盯牢我。
可是，我帮不了你。
我叹口气。如果你肯回头，你就会看到身后酒吧上张扬地闪烁的三个字霓虹字：失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