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往事(小说)49-51【附音频】
49,50,51,49,
其实母亲绝大多数时候是正常的。我想在外人眼里,母亲没有一点病态的表现。
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对人的心理产生好奇。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母亲如此对待我们。一个人情绪的激烈奔突真的是那么身不由己吗?
我不觉得。
我想母亲疾病的根源在于太过自我。母亲享受那种被绝对信奉和服从的乐趣。母亲不允许自己被质疑,被忽略。而恰恰,在事物的另一面,母亲完全忽略或者完全不在乎我们的感受。
母亲看不到这些。母亲的世界是单面的。
在自己的家里,做想做的自己。这本来没有错。不过家庭毕竟不是一个人的。我以为这世上一个人真正能够做纯粹的自己的地方,只有在自己的内心里。
母亲不这样认为。母亲在家里做了最任性的那个自己。
如果说母亲对于父亲还会有些许的忌惮,父亲于母亲而言,毕竟是一个脱掉婚姻这件衣服就不再有任何关系的人。那么我和哥哥,母亲的态度就是,没有我就没有你们。
的确。没有母亲就没有哥哥和我。
可是,赋予我们生命就是赋予母亲自己恣意对待我们的权利吗?母亲好像是这样理解的。
我曾经指责过父亲,那时我认为父亲和母亲的不和主要是因为父亲心生外向,不够爱母亲。相比较而言,母亲更爱父亲。那时我已经工作了,父亲再次向母亲提出离婚。
父亲反驳我,语气凝重,却不尖锐。父亲说,你说的不对。你母亲不是更爱我。
父亲说到这里就打住了。
我现在有时候夜里醒来,想到往事,就特别希望父亲还活着,希望可以跟他谈谈心,听他说说那些年他从没有说出口的话。
我想陪父亲喝一次酒。
我想父亲有很多很多的话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我想听。我想告诉他,现在我都懂得。
我以为人的心理是容易同情弱者的。我也是。
在父亲母亲的婚姻关系里,我自然倾向的是母亲,即使我不够爱她,即使我不知道该怎样去爱她,即使母亲有很多不当的地方。
但是她是我的母亲。如果我不倾向她,不去保护她,我不知道还可以有谁会这样做。
我想父亲是理解的,我再一次阻止了他们的离婚。仅仅因为,我知道那时的母亲依然经受不住离婚的打击。
为人子女,如果我一定要承受一种罪,我愿意让父亲恨我。
因为我知道,父亲最终会宽恕我。他会懂得我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
我们的心中可以充满痛苦,但是不可以充满悔恨。
如果人生必须面对选择,我想,我们,父亲,哥哥,和我,我们都选择了痛苦,而没有选择放弃的悔恨。
痛,但面对着。即使痛到颤抖。
不止我记得那些往事。
每次与哥哥,已经中年的哥哥,相对而坐,往事便汹涌奔流而来,比我哭得更悲恸的,是哥哥。
而母亲看不到这些泪水。
母亲也看不懂这些泪水。
母亲便不会因为这些泪水而疼。
50,
所以我想,高中时我那么沉迷于小戈情有可原。
我总要把心放在哪里。而小戈,像是苍茫雪地上一朵永不熄灭的火焰,有猎猎的温暖穿过寒天冷地直达我的心底。我无力移开我的目光。
即使我跟小戈依然不说话,但是我能感觉到小戈的目光同样一直追随着我。我喜欢他抬起头来就会看到我。我喜欢小戈的目光里再度有了那种月色般的温柔和清澈。我喜欢放晚自习后小戈又推着自行车走在我或前或后甚至平行的地方,一直陪我走出校园,即使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又尝到了那种偷吃蜂蜜的感觉。不是那么甜,有一点点苦涩,不过对我足够了。
而对小戈却是不够的。我忽略了小戈的感受。这样默契温馨的甜蜜对小戈是不够的。
小戈想要的更多。
有一天,小戈从家里带来一堆糖,一堆我在初中时很喜欢吃的糖请我们几个前后座的同学吃。我想起在初三时跟他在一起快乐无忧的时光。那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然后我忽然想起那天是我的阳历生日。小戈知道我是那天的生日。那一天,我十六岁。
无法形容我的心情。小戈还会记得那天是我的生日吗?小戈什么都没有说。
那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小戈避开周围同学的目光,从后面偷偷递给我一张折叠的纸条,打开看里面有一张电影票,纸条上一行字:生日快乐!一起去看电影好不好?
那段时间正在放映《十六岁的花季》,很好看的一部片子。学校已经组织我们看过一遍了。
我记得我的心跳起初如鹿,后来如鼓。我能听到洪钟般的声音从自己的体内传出来。不是因为那张电影票,而是因为那张电影票的意义。
那时候只有大胆的孩子才敢男女生一起去看电影。那绝不仅仅意味着一场电影。
我是多么开心啊。那是我收到的第一张电影票,并且这张电影票来自小戈。
我又听到焰火在我心中绽放的声音,我闻到了那弥漫着的缤纷色彩一样美丽甘甜的味道。
可是我又很清楚,我从没有想过再往前走一步,哪怕微小的一步,即使那是我的最真实的梦。现实,我的现实那么料峭嶙峋,轻易刺破所有的梦。
就现在这样刚刚好。我没有资格去恋爱。我有一大堆书需要去读,我有很多落下的功课需要追赶,我还有苦涩的心事压在心头不能纵容我去品尝任何越过界限的甜蜜,并且还有那时视早恋如同淫乱的身外世界。
我们学校的那个女教导主任以抓看电影的学生为乐趣。想想吧,那是种什么样的成人心态呢?当几十岁的教导主任一脸鄙夷地对着两个实际上不谙世事的孩子极尽嘲笑讽刺的时候。
只是好感,只是喜欢,只是一点青春的冲动,只是人生最初最美最纯洁的一场爱恋,却要遭遇怎样惨烈扭曲地摧残。
我惧怕面对那样的场面。
我把那张电影票握在手里,握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把电影票还给小戈,连同那张纸条上多出的两个字:不好。
那时我不知道我拒绝的是什么。
一年以后,我从一位同学那里得知,桔子跟我反目那段时间曾经找过小戈,告诉他我不喜欢他不要再纠缠我,小戈大受打击才突然不再理我。
那张电影票,大概是小戈想试探桔子说的话的真假吧。
而我拒绝了他。
后来我一直想,如果我事先知道所有背后的事情,知道那是小戈试探我的心意,我还会那么冰冷地拒绝他吗?
想来想去,结果应当还是一样的。彼时彼刻,除去拒绝我别无选择。
只不过或许会拒绝得温柔些。不至于再次失去小戈。
51,
16岁的小戈,未经事的小戈,也是那么敏感骄傲的一个男孩,骄傲得承受不住一点点挫败和打击。
也或许所有的脆弱只是因为在乎。
是不是少年人的自尊心更强烈一些,或者说更脆弱一些,所以年少初恋的故事总是会因为这样那样根本不值一提的理由黯然结束,留到若干年后回味时洒然的苦涩一笑。
那种别样的青橄榄一样味道的爱恋人生只有一次,也因此,初恋难忘吧。
至少年少时的我是极其敏感脆弱的。
你是一个极度自尊的人。后来班上一个男生对我说。
极度自尊的另一个意思是极度自卑。也就是说你是一个极度自卑的人。他老实不客气地说出了心里最想说的话。
那个男生不过是喜欢我,想跟我聊天,生气我总是不理睬他。
我想他说的是对的。他的透彻让我对他刮目相看。
高中时支撑着我的骄傲的,的确不能称为是自尊,而是自卑。
我那么骄傲地用心用力地维护着自己的尊严,不过是因为自卑,因为自知的茫然空洞,因为内心深处那种深切的不自信。这不自信来自于我自己,也来自于我带着扭曲色彩的家庭。
我的确在为自己的家庭承受格外的压力。
而这些,我不能告诉任何人。任何人,包括小戈。
想来小戈也是不自信的。被拒绝的小戈的眼神再次冷漠。
小戈很快以眼睛近视为由申请调换座位,离开了我。我们再次成为两个不相干世界里的人。
我开始像老黄牛一样艰难笨拙地拉起我的生活。
低着头,我抛弃了世界。
我的眼中只有脚下的路,短短的路,没有延伸的希望招摇在万丈霞光里的那种路。
摇摇晃晃,但是我开始向前走。
即使我始终不能够真正做到全力以赴地投入学习中,即使我的心思常常从手中的课本飞跃而出,即使我用世界上最笨的学习方法读书,即使我的心里始终为小戈为母亲而充溢着忧伤,我的艰辛的努力依然有了回报:我的成绩慢慢提高,慢慢进步。
我开始达到班级平均分数了。
我开始超过班级平均分数了。
我的成绩远远超过平均分数了。
而与此同时,小戈却变得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小戈了。
小戈不好好学习,抽烟,喝酒,逃课,跟女生嘻嘻哈哈。小戈几乎跟班上每一个女生关系都很好,他唯独对我冷面以对.
即使他的眼神里依然有一闪而逝的热烈的火焰跳跃在冷漠后面,即使他在夜的校园里默默地跟在我的身后,即使他会在我身后轻轻唱着那首《只有分离》的歌:你的眼神已漠漠地告诉我,爱情已到了尽头……只有只有分离,让时间去忘记、那一份缠绵…….
我茫然而心痛地看着小戈越走越远。像看着当初的桔子。而我无能为力。
不是自私。是我真的无能为力。
我没有被我的世界打垮已经是奇迹。那时我所有的力气仅仅够支撑我自己。
很多年以后我跟小戈说到往事,我始终不敢问小戈,他曾经的堕落与我有关吗?
我不敢知道真相。我怕与我有关的真相,我负担不起。
我想,我始终欠着小戈一个解释。
而实际上,我欠小戈的绝不止一个解释。
我欠小戈的,今生已经还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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