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是母亲节，看到许倬云先生的《母亲让我觉得女性才是强者》，突然觉得我也有必要阶段性地总结一下我对女性的认识。

总觉得我是幸运的，从女性那里得到过很多的温暖、力量。老妈是老高中生，毕业后因为家庭成分只能回村劳动，恢复高考后也不幸得没有考上，就到乡里的中学做了老师。刚入职是民办老师，和公办老师的待遇、身份差别很明显。她自然不承认别人的能力超过自己，开始参加转正考试。记得连续参加了三四年，一般我睡觉时她还在学习。她经常在下班后自己到家西边的山坡上找个清净的地方去背《教育学》《心理学》，数学基本每次考试她都是全县最高分，所以从来没见复习过。在我四年级的时候终于考上了，全家都很高兴。一来工资涨了，其后公办、民办教师的待遇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二来这直接意味着某种隐性身份的提升：虽然还是同样的教师，但一个学校公办教师不超过五个，别人怎么看待可想而知。

全程目睹了我妈为了转正考试的付出，而且后来回想起来知道有很多我注意不到的努力，所以更觉得她太厉害了。虽然直到现在我也不是一个刻苦的人，但从那时起正因为自己做不到，更开始在内心佩服、敬畏刻苦的人。初中有位女同学似乎任何时候都在背书，虽然她的成绩一般，但是内心我很对她很欣赏。现在大部分初中同学的形象都很模糊了，这位同学我还记得挺清楚。

为了切实的目标而努力，这种坚持已经不多见；坚守看不见的、甚至可能与功利背道而驰的一些东西，那就更不一般了。博士后合作导师四十岁左右回国即是985高校的教授，能力不可谓不强，但因为只花心思在科研、教学上，在人情世故方面接近小白，所以不能融入大小各种圈子，导致项目申请多有失败。她曾在办公室因压力痛哭，但是接下来还是同样的做事风格。用心指导学生、自己坚持独立写论文。当然从这些方面也只能认识到她是一位少见的坚持学术独立精神的学者。

老婆也是她的学生，因为从小在丈母娘的严厉要求下锻炼出了超强的执行力，所以导师放心把实验室的各种事情交给她管理。她们的相处很多，导师也说过很多她的私事。求学、婚姻等等。我们才知道温雅出尘的导师也曾遇到过那么多难题，结婚时的困窘、自己带孩子的艰辛、科研中的压力等等。这些和她的做事风格一对比就有了一种柔和的力量，这在我和老婆遇到困难时就是一种无形的助力。她对他人有的只是理解、鼓励，从没有见到过她的傲慢，反而是动不动的反省。“哎呀这个我做不好……”之类的话经常听到。她似乎把人性中天然的那种善发挥到了一个极致，遇到冲突先去反省是不是自己有问题，虽然这也导致了不少可见的内耗。

这种从内而外的善良、优雅对他人而言是一种巨大的力量，也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眼中的“傻”。逆境是淘沙的大浪，绝大多数人顺流而下时，少数人缓慢却坚定地逆流而上更显突兀、更让人震惊，再而心生敬佩。《闻香识女人》中有一句经典台词：Now I have come to the crossroads in my life. I always knew what the right path was. Without exception, I knew, but I never took it. You know why? It was too damn hard.

工作后也有幸跟着一位老教授学习，因为新入职需要先助课，学习老教师的教学方法。这位老教授我愿意称之为“师傅”。师傅的教学态度非常严谨，即使讲了三十年的课，每次上课前还要认真地备课，在我自己独立教学后，有次她上课前打电话给我提到一个问题从哪个角度去讲更容易让学生理解。很多教师上课时都穿得很一般，甚至运动服，有女老师担心自己的好衣服会沾染上粉笔灰。但是师傅上课都是正装，她说是对学生的尊重，自己心情也好。我助了她两次课，后面又跟着学了一学期。有次学期末被学生在朋友圈里夸，想着我也是沾了师傅的光。

有段时间有一些事比较苦闷，找不到出路，都准备去看看心理医生了。一次正好上实验课，一上午的时间，想着师傅也不是凡俗之辈，就倾诉了一下。她给了我很多建议，并不空洞，而且现在想起来也让我觉得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待一个问题是必须有的思维方式。另外她讲了自己的经历，让我感慨不已。更觉得经历过霜寒之后仍保持对这个世界的善意是多么难得。

世间的苦难，女性往往承受得更多，男性因为体力的优势，可以欺凌女性来转嫁自己的不平，就像阿Q调戏尼姑。苦难往往也更显出了女性超越男性的、独有的一种至柔又至刚的力量。《道德经》似乎对水很推崇：“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后两句我也喜欢另一个版本“唯其莫争，是以不去”。

不识字的丈母娘让我看到了发乎本心的善的刚与柔的统一。被当官的亲父的新欢近乎卖到贫困的皖北，丈夫在外打工，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种地，伺候婆婆，还要不时应对大伯子一家的欺负。她在困苦的岁月中磨砺出了爪牙却仍保持着本能的善良，上门为被子女欺负的姑姐出气，帮助村里更穷苦的人。生活的重要留下了诸多病痛，以致早早离世。我一直想，这也许是上天不希望她再受苦吧，一生要强的她怎么可能忍受自己进一步体衰而需要别人照料呢，即使子女。

叶嘉莹先生是“为往圣继绝学”的诗词大家。她对自己提出的“弱德之美”有系统入微的解释：“‘弱德之美’不是说你软弱就是美，是说你要坚强地持守自己，严格要求自己，自己把自己持守住了。无论多么艰难困苦，我都尽到了我的力量、尽到了我的责任，我觉得我有‘弱德之美’，但是我并不是一个弱者。”她在困苦中坚守本心，才一步步走出了这种弱德之美，最终走到了一个让人很难企及的高度。

对每个人而言，坚守本心中的美好，即使做最平凡的事，对于他人也像太阳一样，稍微靠近点就能够接收到光和热。我有幸能够在自身的经历中、通过阅读认识这些女性，也心存感激，即使她们未必知道自己给予的温暖和力量，所谓润物无声。但是受了恩惠应该表示出来，这就是本文的由来。

最近在看李飞飞的自传，也还买了另一本专门介绍女科学家的书，其中的思想之美结合女性独特的思考，应该别有魅力。但读完……也许是很久的事了。

贴主:Beavers于2024_05_13 22:08:25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