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台上，无影灯惨白的光肆意洒下，主刀大夫的问话，像一记重锤，猛地砸进这压抑的氛围里。岳父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两下，干涩的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媳妇的姐姐和弟弟满脸写着迷茫，眼神里尽是无措，他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急切地投向了我，那眼神里，有慌乱，有期待，仿佛我就是他们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地吼道：“停，停掉手术！必须把手术停掉！等最终病理，不行的话我们再将肚子打开，进行二次手术！”
我的声音在手术室的墙壁间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七天，每一天都像是一年那么漫长。终于，最终的病理结果出来了，不是癌，可到底是什么？几位病理专家眉头紧锁，对着片子反复研究，却也难以确定。其中一位曾在美国某大医院做了五年客座教授的权威专家，给出的最终报告也只是胰腺肿瘤（待定）。一想到要是贸然进行胰腺大部切除，媳妇以后就要带着各种管子艰难生活，生活质量全无，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我心一横，断然拍板：手术不做了！一定要确保她的生命质量！
 
二十天后，拆完线，我小心翼翼地陪着媳妇回到了家。远远地，就看到儿子小小的身影在门口张望着。小家伙一看到妈妈，眼眶瞬间红了。既委屈，又兴奋。这些天妈妈去哪了？是不是不要宝宝了？他兴奋地张开小胳膊，摆出要妈妈抱的姿势，像只归巢的乳燕，朝着妈妈扑了过来。
 
媳妇眼眶一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小心地蹲下身子，含泪微笑着，缓缓张开双臂，就像一只受过重伤却仍要保护雏鸟的老鹰
，毅然展开翅膀，想要把宝宝紧紧地护在双翼之下。
“妈妈肚子疼，不能抱你了，跟妈妈亲个脸吧。” 她温柔地说。
“妈妈——妈妈—— 我长大了，不让妈妈抱。”
儿子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小脸在妈妈脸颊上亲了又亲，蹭了又蹭，而后紧紧地搂住了妈妈的脖子，眼泪止不住地扑簌簌滚落。
从他紧紧依偎的小身子就能看出，他的内心还是多么渴望妈妈能像以前一样，能够深深地抱一抱自己。
听完儿子的这番话，我和媳妇的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夺眶而出。好懂事的儿子啊，那一刻，满心的感动和酸涩交织在一起。
从那以后，日子看似又回到了正轨，可我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却始终沉甸甸地压着。作为病人家属，焦虑和压抑就像两个如影随形的恶魔，日夜纠缠着我。虽然没有切除胰腺，但那个肿块就像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炸响，把我们这看似平静的生活炸得粉碎。
我只能强颜欢笑，在妻子面前装出一副硬汉模样，在儿子面前故作坚强，在工作中拼命支撑，在周围人面前佯装轻松。就像无数平凡又伟大的成年男子一样，把生活的苦、内心的压抑、焦虑、委屈、无助，统统狠狠咽进肚子里。
为了给儿子准备好生活费、未来上学的钱，给媳妇准备好可能需要的医药费，在国内挣钱艰难的情况下，我咬咬牙，毅然选择了出境打工，成了一名漂泊异乡的“洋飘”。
一年，两年，三年……十年，三十年…… 我像一头不知疲倦的拉磨驴子，为了生活，为了家庭，也为了能让家人体面地活着，辗转于不同的国度，变换着不同的工种，艰难地学习着不同的语言。每一年，都在异乡的土地上，用汗水和泪水，酿制着在这世界上生存下去的酒。
时间，就像一位神奇的魔法师，不知不觉中，慢慢抚平了我心中的焦虑和压抑。那块压在心头的石头，也在岁月的侵蚀下，渐渐风化。
如今，三十年过去了，儿子已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媳妇也已退休，过上了悠闲的日子。那个曾经让我们无比恐惧的“炸弹”，竟与我们和平共处，互不打扰，相安无事。
此刻，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种感觉，就仿佛被堵塞了三十年的下水道，在某一天奇迹般地被水冲开。心中顿时畅快无比。
今天，我把这个故事讲出来，就是想给那些正在被疾患折磨的人一些启发，一个提醒：
带瘤生活，也是一种选择。（待续）
https://youtu.be/o5l5wLQFnV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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