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城市公安局的法醫周權淩晨三點被蘇明局長用小汽車接到春城市醫院。在醫院的急救室門口，他見到了蘇明局長，急救室門旁站著一位武警戰士。

蘇明的態度很嚴肅。他向周權簡單地交待了一下，便領著周權進了急救室。急救室裏有一位穿著白大褂的老大夫，這就是省城裏最著名的腦外科權威孫偉毅教授。周權在醫學院讀書的時候，曾聽孫教授講過課。

無影燈下，一床白布單罩著一具屍體。周權挪過背在身後的照相機先照了一張全景照。然後揭開苫單。

周權先檢查了死者的眼睛，他用手輕輕地翻開死者的眼皮，他看到這個人雖然似乎沒有呼吸，但瞳孔並未擴散。他用手摸一摸死者的額部，尚有體溫，他自然地把聽診器掛在了耳朵上。

“趕快拍照吧。”蘇明局長在身後催促著。

周權回頭一看，見到蘇明局長和孫教授兩個人並肩站在他身後，兩個人的臉都像鐵板一樣冷漠。

周權用手摸了摸死者的脈搏，他觸到了生命的資訊，急忙回過頭對蘇明說：“蘇局長，這個人……”

“這個人已經死了。”蘇明顯得非常不耐煩。他打斷了周權的話，揮了揮手說，“你趕快拍照吧。”

“他……他還沒……”周權剛要說明，又被孫教授打斷了。

“他還沒有完全顯現死亡的症狀，但是我知道，他已經死了。”

周權愕然地望著死者，又驚疑地望瞭望蘇明和孫教授。他想說什麼，可蘇明不容質疑地說道：“你馬上進行工作吧，孫教授準備將這具屍體做成教學標本呢，我同意醫院的要求了。”

周權慢吞吞地挪過照相機，他的眼睛望著蘇明和孫教授，似乎是在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他拍了幾張照片，在把鏡頭對準死者的臉的時候，他看到了死者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他怔住了，睜大眼睛對蘇明說：“蘇局長，他明明沒有死嘛。”

蘇明似乎很惱怒，他狠狠地瞪了周權一眼說：“已經終審判決了死刑，他活得了嗎？你履行自己的職責吧。”

孫教授也說：“他是個死囚，維持到明天，他也是死，我沒有理由叫他死兩次。”

護士小朱拿著死亡鑒定單走進急救室。她把鑒定單遞給孫教授，孫教授毫不猶豫地簽了字，又遞給了蘇明。蘇明看了一眼把鑒定單遞給了周權，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你簽字吧，錯了我負責！”周權疑惑地接過了鑒定單。

孫教授吩咐護士說：“你把屍體送到標本室去吧，準備好做標本的藥品，一會兒，我親自去處理。”護士小朱沒說話，只是用眼睛瞟了瞟周權，就把死者推走了。

周權望著鑒定單，心裏很憤怒，雖然他是一個專門驗證死人的法醫，他也見識過無數次殘忍的死。但是用活人做生理標本的事，他無法容忍。只有法西斯才會用活人做實驗品。儘管他是一個死囚，沒有了生的權利，但連死的形式也任人剝奪嗎？解剖刀在活人的軀體上宰割，這不辱沒醫生的神聖榮譽嗎？

周權用鄙夷的眼睛望著那位在省城裏聲譽斐然的外科權威，用嘲弄的口吻說：“孫教授，我過去是您的學生，但是您今天又向我講授了新的內容。”

孫教授托了托鼻樑上的眼鏡，沒有吱聲。

周權覺得，這個胖胖的，慈祥的老頭此刻竟這樣醜惡。他瞪了孫教授一眼說：“哼！我不能簽這活人的催命符！”他把鑒定單扔在一邊了。

“小周，”蘇明在一旁說，“不要抱怨孫教授，這是我決定的。”

“您？！”周權驚疑地望著蘇明。這位自己一向尊敬的老局長，今天怎麼辦了這樣件蠢事呢？

蘇明拿起鑒定單，用深摯的目光望著周權說：“你簽字吧，做一個能證實死亡的確鑿鑒定，這是你的職責。”

周權眨了眨眼，他看到蘇明微微地笑了笑，孫教授也面帶笑容，並沒有因為自己剛才的態度生氣。他遲疑地接過孫教授遞過來的筆，蘇明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快簽吧，小夥子。”周權在蘇明和孫教授的注視下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在駕車回去的路上，小周在沉思，蘇明似乎很高興。他問周權：“小周，你曾是孫教授的學生嗎？”

“是的，我在醫學院上學時，他常去講課。”

“孫教授解放前就在春城開私人診所，抗聯的傷患在他的診所養傷，既安全又保險。他和省委高書記可是老朋友了。高書記的腿如果不是孫教授早就截掉了。”蘇明興致勃勃地說著。

周權低著頭，沒有細心聽蘇明講些什麼。

“孫教授可是個大好人，”蘇明又說道，“他醫術高明，救治好了許多垂危的患者呢。”

周權猶猶豫豫地說，“蘇局長……我想請幾天假。”

“請假？”蘇明問，“有什麼事嗎？”

“是的，我父親……他病了。我想回鄉下看看他老人家。”周權從未撒過謊，他紅著臉說。

蘇明深沉地思索了一會兒，說道：“好吧，我准你的假。不過你得將今天現場拍照和死亡鑒定單整理好了再走，假期長一點也行。”

“蘇局長，”周權欲言又止，用眼睛望瞭望坐在前排的司機，話沒有說出口來。

“你還有事嗎？”蘇明微笑著問。

“蘇局長，我年輕沒有經驗，做法醫工作很不適合。我還想調換一下工作。”周權終於說出了心中想好了的話。

“噢，”蘇明似有省悟，說道，“這件事等你休假回來再說吧。合適不合適這並不是表面現象能夠說明的。我相信，經驗是會隨著工作實踐豐富起來的。”

蘇明點燃了一支香煙，笑呵呵地遞給周權說：“來吸一支煙吧，別悶成了精神病，那可要打一輩子光棍了。”

周權歪頭笑了。

蘇明卻收斂了笑容，板著臉說：“六點鐘以前，你將整理好的鑒定材料親自送到我辦公室去。”

小汽車駛進了市公安局的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