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裸人生第二十四章4
“特情”這個詞,許多人不會理解是什麼含義。但看過武俠小說的人應該知道,什麼叫“臥底”,在小說《紅岩》裏,也有鄭克昌這樣的人物,不過,他的身份叫“紅旗特務。”
“特情”是個專業用語,和“臥底”和“紅旗特務”一樣,是指負有特殊使命,隱身於特殊環境,頗具些神秘感的特殊人物。
丁育心被關押小號一個星期後的一天深夜,負責管理小號的蘇指導員把丁育心從睡夢中叫了起來,把他帶到了小號的預審室裏。
進屋以後,丁育心見到監獄獄偵科的李科長表情十分嚴肅地端坐在屋裏,他以為,這次一定還是像上次提審一樣要詢問有關李喜的事,可沒想到蘇指導員掩好門後,對著他友善地笑了笑說:“怎麼樣?小號的滋味不好受吧?你知道為什麼要把你關起來麼?”
丁育心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蘇指導員為什麼會用這樣的口氣對他講話。
這時一慣冷酷的李科長也用和緩的口吻說到:“你這次被關押,是政府對你的信任,要給你一次立功減刑的機會。”
“立功減刑?”在監服刑的犯人,誰不巴望著減刑呢?減刑即意味著離自由的距離越來越近,減刑對犯人來說是最大的誘惑。丁育心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可等李科長向他詳詳細細地佈置完任務後,丁育心的腦門上卻沁出了汗珠,但是他沒有拒絕的權利,只有聽從的義務。
李科長佈置完任務。丁育心被送回了小號。他的監測對象還沒有來,丁育心獨自一人躺臥在水泥地面上,回味著李科長向他佈置的一條條戒律:“第一,你要注意隱蔽自己的真實身份,不要急功近利,半個月內不要多講話、多打聽,抑制好奇心理。
第二,你要想盡一切辦法,運用一切手段與你的目標溝通感情,使他信任你。
第三,你要適當地表現出對政府的抵觸情緒。當然,這可能要使你吃苦頭了,但不這樣,你就無法叫他信任你。尤其要時刻牢記的是,你的身份,你的任務,在任何場合,對任何人,都不能暴露,除了我和蘇指導員,對其他政府幹部都要保密……“
第二天上午,隨著一陣重鐐拖地的“嘩啦、嘩啦”聲,一位黑鐵塔似的大塊頭犯人被送進了丁育心住的監號。他有一米八九的個頭,健壯得像一頭牛,滿臉絡腮鬍子,樣子很凶。進得號子裏來,他先對丁育心抱拳一揖,說道:“幸會,幸會,真是天涯何處不相逢,在此人間禁地,還有人與我同道,看來,黃泉路上我也不會寂寞了。”
丁育心漠然地點了點頭,在狹小的空間裏為他挪騰出了一塊地方,他便和丁育心鄰席而臥了。起初幾天,丁育心從不主動和他說話,他這個人卻好像是耐不住寂寞,首先像查戶口一樣地把丁育心問了個清楚。
他問:“你是什麼罪?”
“反革命。”
“判多少年?”
“無期。”
“為什麼將你關到小號?”
“不服判,申訴喊冤。”
“就為這個?”他語氣裏明顯帶著驚奇。
“就這個還不夠嗎?”丁育心反問。
“那你可是個大傻帽兒了。”他明顯帶著教訓的口氣說,“你們這類人,我所在的新肇監獄也有。說你們有鋼、有骨氣,我也承認。但你們太傻、太蠢了。國家、民族的大事是咱們草民管得著的嗎?你們寫寫反標,發洩不滿,頂個屁用!自己坐牢受罪。才不值呢。”
“道不同不相與謀,你不會理解我們這類人,正像我永遠不會理解你一樣。”丁育心按事先設計好了的話回答他,不冷不熱的,使他心不設防。不到幾天,丁育心已經清楚地瞭解到他的一些基本情況。
他叫譚貴,是一名江洋大盜,原被判死緩。一年前,他神秘地從離革志監獄僅30公里的新肇監獄裏脫逃。他在外流竄了一年多,賊跡遍佈南方十幾個省,作案幾十次,罪孽深重。這次他在浙江落網,依照罪行,他是萬劫不復,十惡不赦了。
譚貴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最終的結局,所以想從他的嘴裏掏出口供來是太難了,這也正是監獄使用“特情”的理由,一年前,他究竟是用什麼手段從戒備森嚴的新肇監獄裏逃出去的,這始終是個謎。那時,譚貴就是個重點監控對象。監獄裏規定的犯人三人小組制度執行得很嚴格,三個犯人每天都形影不離。譚貴脫離三人小組不到十分鐘便神秘地從監獄裏消失了。犯人們傳說,他會飛簷走壁,是從大牆上飛出去的。
丁育心的偵察目標,就是這樣一個死到臨頭的兇犯,為了完成使命,丁育心不得不絞盡腦汁了。譚貴的飯量特大。為了與他溝通感情,丁育心不得不忍著饑餓,從自己嘴裏省出食物給他。譚貴對此從不拒絕,也不說感激。每頓開飯,他三口兩口地吃完了自己的一份,便大睜著眼睛望著你。只要你稍有相讓的表示,他便捧過碗來,風捲殘雲般地把一切可吞咽的食物填到肚子裏。
又挨過半個月。丁育心和譚貴在窘迫的環境裏,用最原始的生存手段謀求活的樂趣。譚貴用破布條搓成根細繩,把毛巾綁在繩頭上。夜間監獄走廊悄靜無人的時候,他把毛巾從號門拋出去,再牽著繩頭一寸寸地拖回,這樣就可以將走廊裏看守吸過丟在地上的煙頭拖到號門旁。有時能拖到大半截煙頭,譚貴就歡喜得不得了。譚貴搓火也絕對比鐵力看守所的老尖子純熟,點燃煙頭,丁育心和譚貴輪換著吸。你一口,我一口,感情便在這種情態下交融。譚貴對丁育心逐漸放鬆了警惕,每日和丁育心神侃他在外流竄一年多來的種種軼聞豔事。丁育心每日只是細細地聆聽,用強健的記憶,將有價值的事情牢牢地刻在腦海裏。但是,譚貴究竟是用什麼手段脫逃的,他一直沒有提起。丁育心不好直接發問,只能默默地等候時機。
一次偶發的皮肉之苦,丁育心得到了完成使命的契機。有一天,他們用毛巾拖回一截蠟筆。丁育心突生靈感,在監號的水泥牆上,用蠟筆寫了四句詩:“生死何須掛心間,早將斷頭視等閒,甘舍此身任殺剮,留得忠魂壯河山。
詩是挺有氣魄的,譚貴讀後連聲叫好。
豈料,一天放風回來,看押小號的杜班長把丁育心和譚貴截在了走廊裏問:“號裏牆壁上的詩是誰寫的?”
譚貴當然沒有這種才氣,丁育心只好承認是自己寫的。杜班長大聲訓斥道:“你這個頑固的反革命,賊心不死,還想翻天啊!”
一根扁擔捆綁在丁育心的胳膊上,一字形排開,他便趴在地上動不得了。
“抽他一百鞭子!”用三股電線擰成的鞭子扔在了兩個雜役犯人的面前,這次,丁育心體味到了老鐘尚有些同鄉的情誼,他落下的鞭子比那位雜役犯人稍微輕點。
丁育心趴在地上,緊咬牙關一聲未吭,鞭子抽在他背上。竟像打在牛皮上一樣。
事後,譚貴向丁育心豎起了大拇指說:“行,哥們,夠鋼。”
譚貴終於把丁育心視為貼心的知已了。
他說:“人生一世,難得知已。你我禁地相逢,又都是有鋼、有骨氣的血性漢子,也算是有了緣分。今後,你如果有幸還活著,請幫我捎個口信,行嗎?”
丁育心知道,到他完成使命的關鍵時刻了,便不動聲色地說:“你有什麼話,儘管對我說。只要我不死,就能為你捎出去。我死了,你的話就只好爛在我肚子裏了。
“好吧,你替我捎一份血書吧。”譚貴把一件白襯衣的後襟扯下來,然後咬破中指,用殷紅的血寫下了幾個字:建軍、興國,來世再見吧。”
“這是什麼意思?”丁育心問。
“將來你真有機會的話,請將這血書捎給我的兩個哥們,就告訴他們,我譚貴雖死,但死得有骨氣,我沒有出賣朋友。”
“這怎麼講?”丁育心問。
譚貴把手搭在丁育心肩上說:“小老弟,你真是短練。我在新肇監獄有兩個最鐵的朋友,但都不是犯人,而是幹部。犯人能和幹部交上朋友,你覺得奇怪吧?其實不怪,這就是智慧的功力……”
譚貴洋洋得意地開始了他的講述。
已标注为有良知的疯狗的原创内容,若需转载授权请联系网友本人。若违规侵权,请联系我们
所有跟帖: ( 主贴楼主有权删除不文明回复,拉黑不受欢迎的用户 )
楼主前期社区热帖:
>>>>查看更多楼主社区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