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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裸人生第二十章3

送交者: 有良知的疯狗[♂☆★★声望品衔11★★☆♂] 于 2025-04-06 0:09 已读 676 次 3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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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育心就親眼目睹了掛馬桶蹶著的場景,這是新肇監獄入監隊每天晚上都必須上演的節目,“表演”的都是他們這些剛下火車的新犯人。過去在看守所裏,只有抱馬桶的規矩,到了監獄,連馬桶的位置也升格了。這裏是把裝著大半桶屎尿的橡皮桶掛在脖子上的,受罰的人掛著便桶還得彎腰成九十度蹶著。那種氣味直接貼近鼻孔,熏得人幾乎都要昏厥過去,可是沒有什麼人敢反抗,因為還有比這更殘酷得多的懲罰,諸如“肉餡餃子”和“蘇秦背鐧”等等。


每晚九點鐘以後,入監隊的大雜工都在幾個膀大腰圓的打手簇擁下,來到入監隊的大屋子來,這時候,這個大雜工就是至高無上的皇帝,他看誰不順眼,就會指令你到房間一側的小便池邊上掛馬桶蹶著,有表示不服的,便被幾個打手拖到另一個房間裏去“逛花園”或“開皮”。這種方式實在是比古老的“殺威棒”更有震懾力,凡受過一次這種懲罰的新犯人,都被制得服服帖帖,下次真就不敢再有一點點的犯規了。


育心畢竟是育心,他對入監隊的大雜工如此洗劫和荼毒新犯人心懷憤懣,便想方設法反抗。他與幾位剛下火車的犯人悄悄串聯,知道了他們每個人和自己入監時的遭遇大致相同,都受到了洗劫。這是新肇監獄入監隊的規矩,而這種規矩其實並不是政府定的,而是“二政府”(也就是戴著白袖標的犯人)搞的,是黑社會的那種黑吃黑的規矩。育心像初生的牛犢有一股虎勁,他心裏對“二政府”的這種強盜行為深惡痛絕,便問道:“那你們怎麼不想法告發,難道政府幹部會縱容他們這樣搞嗎?”


年長的犯人悄聲說:“政府幹部,你能見得到嗎?你看,這裏的規矩,犯人三人小組有組長,組長上有大組長,上面還有看門站道的雜工,大雜工,想見政府幹部,這些關卡那一道你能邁過去?我都來快兩個月了,只見到入監隊的金管教來過兩三次,而且每次都是雜工們前呼後擁,新入監的犯人想見政府幹部,這比登天還難!誰敢冒這份險啊!”


育心思忖了一會兒說:“我不信,這些雜工還能大過政府管教,只要你們到時敢作證,我就有辦法見到政府幹部。”


那個年長的犯人旁顧左右後才說道:“誰不恨這些心狠手辣的獄頭獄霸,可在這裏,是龍你也得盤著,是虎你也得臥著,政府幹部就是用這樣的壞蛋整治新犯人的,你還是忍忍吧,等下到大隊就好了。”


育心見這個犯人如此說,也就沒有再對他講什麼。


幾天以後,新肇監獄的典獄長在幾位幹部的陪同下來到入監隊巡視,育心覺得時機來了,他突然斗膽喊了一句:“報告政府,新入監的犯人育心有重要事情要向政府彙報!


這一聲喊,像一顆炸彈突然爆炸了!本來,政府幹部一進監舍,全體犯人都得低頭肅立,誰也不許斜視。育心這斗膽一喊,不但所有犯人都驚得目瞪口呆,連陪同典獄長來巡視的政府幹部也驚震了,整個入監隊的屋子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典獄長向跟在身邊的入監隊金管教問:“這個犯人是怎麼回事?”金管教隨口說道:“他是個精神病。”


一句話巧妙地搪塞了過去,典獄長沒有理睬育心,在幹部前呼後擁下走了。幹部都走出了入監隊的院子,大雜工一使眼色,幾個打手便圍過來,育心意料到形勢不妙,便趕緊假裝成真犯病了,他撲通仰倒在地上,裝成像抽了羊角瘋的樣子,嘴巴緊閉著,拳頭攥著,手腳都不停地顫動著,這招還真的將幾個打手蒙住了,他們不知所措,都茫然地看著大雜工。姓田的大雜工走過來,用腳踢了踢育心,吼道:“他媽的起來!想耍死狗哇!”


育心繼續表演,顫動得更逼真了,嘴裏也仿佛是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起粗氣來了。見他如此,姓田的大雜工也只好作罷,吩咐道:“他有羊角瘋,把他抬到鋪上去吧。


幾個打手便把育心抬到鋪上,他僥倖逃脫了一頓暴打。


傍晚,金管教又來到入監隊,他派雜工犯人把育心找到政府幹部辦公室,詢問他有什麼事。育心見辦公室裏只有金管教一個人,便如實地反映了入監隊的雜工犯人洗劫新入監犯人的大量事實。金管教聽他講完了,臉上毫無表情地說:“你就為這件事喊叫嗎?行了,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


育心天真地以為,金管教知道了雜工犯人洗劫新入監犯人的事實後會嚴肅處理這些獄頭獄霸的。未料想,這次他斗膽抗爭的結局竟是以他的徹底失敗為終局的。


第二天,金管教真的專門來到入監隊調查育心反映的問題,沒想到的是幾乎所有的犯人都不肯為育心作證,反而揭發了育心的許多不法言論,育心倒成了誣陷、造謠的罪魁禍首。


這下他可慘了,有的犯人揭發他說過:“毛主席犯了嚴重錯誤,劉少奇肯定不久要平反了。”這樣的反動言論,這在抓綱治國的年月,可都是大逆不道的罪過。


此後,育心被一連批鬥了幾天,金管教又一次來到監舍時,便宣佈對育心嚴管反省的處罰決定。他被加戴了鐐銬,由兩名新犯人日夜監視他的行動,吃飯也被減量,只能得到大班犯人一半的定量,每日吃完飯,他便要五心朝上,盤腿端坐在鋪位上,連伸一伸腳的自由都沒有,稍有違犯,便是蹶著掛馬桶的下場。他再假裝抽風也不靈了,連續幾天晚上,他都被當成了拳擊靶子,供幾個打手練拳,姓田的大雜工犯人洋洋得意地說:“有膽量誣陷我,不叫你嘗嘗厲害,你就不知道馬王爺有三只眼!”


育心明白了,姓田的大雜工犯人之所以這樣倡狂,他是得到金管教的縱容的,正是政府需要姓田的這幫壞蛋這樣幹的!自己太天真了,自己往槍口上撞,落得個皮開肉綻是註定了的下場。


有了這種悟識,他也就豁出去了。育心所表現出的凜然氣概也受到了姓田的大雜工犯人的嘲弄,他在批鬥育心時說:不怕死算什麼,有能耐槍子打在你身上,你不倒才算是條漢子。頑固的反革命犯判了無期,還惡毒地攻擊政府,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按當時的形勢,新入監的犯人都以為育心註定要被加刑嚴懲了。


一九七七年三月二十日上午,新肇監獄入監隊的金管教派雜工犯人把育心叫到管教室,嚴肅地說:“你雖然思想極端反動,但是政府還是給你一次重新做人的機會,從今天起結束對你的嚴管,今後你就和其他犯人一樣了。”金管教宣佈完,育心的腳鐐手銬被卸掉了,雜工犯人又把他送回到大排的屋子。育心發現所有的新犯人都在收拾行李,原來是這期集訓結束了,新犯人即將分配到省內的其他監獄去了。育心在新肇監獄入監隊集訓了兩個月,卻被嚴管了整整四十三天,直到集訓結束的前幾個小時,才解除他的嚴管,這樣的“恩典”還是給了他一次“重新做人”的機會,育心心想:重新做人?哼!難道我原先不是人麼?是你們這些沒人性的魔鬼不把我當人的!


當天上午,分配到新肇監獄各大隊的犯人就陸續被所在大隊的幹部一批批地領走了。每一位來領人的幹部手裏都拿著一份名單,按名單叫人,叫到一個名字,被叫的犯人就提著行李去領回存放在入監隊的其他物品,到院子裏去站隊,院子裏有十幾個帶雜工袖標的犯人推著手推車,新犯人把行李放在手推車上,等人數清點無誤後,就隨領人的幹部走了。


入監隊的新犯人走了一批又一批,但仍然沒有叫到育心的名字。吃過中午飯後,有兩輛大客車開進了新肇監獄入監隊的院子,從車上下來十幾個員警。


原來離新肇監獄不到二十公里處,還有一所監獄,那所監獄的名字叫革志監獄。這些員警正是革志監獄各大隊的幹部來領新犯人的。這次叫到了育心的名字,他被分配到革志監獄八大隊。下午兩點多鐘,兩輛大客車裏坐滿了一百多名新犯人在幾輛軍車的押解下駛到了革志監獄。


革志監獄也就是原來的龍江省第一監獄,也是十幾年前由龍江省的第二大城市齊齊哈爾市遷到這荒涼的三肇平原上來的。革志監獄和新肇監獄不同的是,這裏是龍江唯一的一所兼有女監的監獄。男監、女監一牆之隔,一道約有五米高的磚牆,把一座森嚴的大院隔成了兩個世界。東邊是男監,整齊劃一的紅磚房。連廁所都修築成一個樣式,不用再標示男女。西邊是女監,一棟乳白色的三層小樓是犯人監舍。雖然男監、女監一牆之隔,但見面絕非易事。除了每年定期召開的全監獎勵大會,可在一個會場裏開會之外,連放電影都是分開的。女犯尚可憑藉樓層的高度,窺視男監院內的風光;而男犯則只能像仰視月亮一樣,在夜靜更深的時刻,賞心悅目地遙望著樓裏的綽約倩影。“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這是封閉的文化傳統形成的觀念上的屏障,而這道封閉兩性的磚牆,卻無法阻絕鮮活的生靈基於本能的饑渴、焦灼、企盼和嚮往。


因為這道磚牆是監獄內部的牆,所以不須像外牆一樣在離牆跟兩米遠處拉起一道鐵絲網。隔離男監、女監這道牆,既然沒有設置警戒線,當然就可以貼近牆,加上這道牆阻絕的又是一個充滿神奇誘惑的世界,所以這道牆被犯人們起了一個很有意蘊的名字,叫做“伊甸園牆”。不知道這伊甸園指的是東邊,還是西邊,或曾是兩邊都做過這種想像,但育心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時,心裏是絕對佩服最初給這條牆命名的犯人的超級想像力的。


大客車徑直駛進了森嚴的黑鐵門,一直駛到後院監舍區,在一棟有兩層樓高的紅磚房前停住了。這棟紅磚房是革志監獄的犯人教育室,革志監獄每年定期召開的全監獎勵大會就在這裏舉行。


新犯人下車後,和新肇監獄的情況一樣,再次由幹部拿著名單像清點在牛馬市場裏購回來的牲口一樣,點好了數目才由雜役犯人用手推車推著行李,送到一棟棟監舍裏。育心所在的八大隊的監舍在最後一排,房後十幾米處就是六米多高的大牆,牆頭上面還設有一米多高的電網。靠近牆根的兩米遠的距離架設起一道鐵絲網,這就是警戒線,按照規定,犯人如果踏進警戒線,大牆四角崗樓上的哨兵既可以開槍擊斃。八大隊監舍的西頭即是那道“伊甸園牆”,夜靜更深的時刻,站在八大隊監舍的房頭,就能傾聽到異性的說話聲。


監舍是一棟四十米長八米寬的紅磚房,房子的兩頭各有兩個小房間,西頭的兩間一間是“站道子”犯人放飯槽子和水桶的地方,另一間則是儲藏室,東頭的兩間南面的是幹部辦公室,北面的則是八大隊大雜役犯人的辦公間。監舍中間這段是個約三十米長的大房間,一道約半米高的火牆隔在房中間,兩邊是雙層木板鋪,每個犯人的鋪位標準是70公分寬,就是這個大房間裏,最多時曾監押著一百八十多名犯人。


革志監獄的大雜役犯人叫“宣鼓”,這是一個權力極大的角色,一個大隊,一百多名犯人的學習、生活、紀律、清點人數,發放生活物資都由他總管。宣鼓就是革志監獄的二政府。


育心所在的八大隊的“宣鼓”家是齊齊哈爾市的,他手下也有一批嫡系,像紀檢員,站道子的,各小組組長,基本清一色都是他的鐵哥們。齊市幫在革志監獄八大隊是一股根深蒂固不可動搖的黑勢力。


原來,以地理劃分,不僅是國與國之間的疆域,在有人群的地方,鄉音鄉情都是一種最傳統的紐帶,即或是監獄,鄉黨也是最能產生凝聚力的一條鎖鏈。在革志監獄,就有哈市幫,齊市幫等以地域劃分的幫派勢力。除了鄉黨之外,拜把子磕頭喝血酒,也是一種最普遍的結盟方式,幾乎每個大隊都是這一種勢力在統治著。當然,這並不是公開的,但這也是不公開的秘密。犯人們心照不宣,政府幹部也就姑妄任之。


但是,各幫派之間爭奪地盤的事情也是時有發生的。監獄規定,晚九點幹部必須全部撤離後監舍。晚九點之後,悄靜下來的監舍便是犯人的一統天下了。八大隊監舍旁邊正是犯人衛生院前的一片空地,這一片空地便成了鄉黨之間比武的擂臺。有時候,在九點以後,相互有梗芥的兩派便把幫眾拉出來在這片空地上較量。


這種較量進行得絕對有秩序、有規矩:


一是進行得絕對公平,不論對方人有多少,較量必須是單打獨鬥,而且赤手空拳,一個打敗了,才能再有人頂替。


二是進行得有節制,角鬥時拳打腳踢,你死我活,一聲喊停,縱然有天大的宿怨,也必須罷手停止。一次決不出勝負,下次再戰,絕不破壞規矩。兩派打得鼻青臉腫,停戰了卻可以心平氣和地在一個盆裏洗臉,甚至兩對手還可以同照一面鏡子,看一看自己面部是否留下打鬥的痕跡。


有了這種比武方式,誰的拳頭硬,誰就是天王老子。得勝者可以頤指氣使,失敗者必須心悅誠服、再不敢滋事鬧事,在革志監獄裏能揚威立萬的頭兒大多是這樣的主兒。


 


育心被送進監舍後,大排的犯人還沒有收工,監舍裏當時只有雜役犯人和上夜班的十幾個犯人。這裏的老犯人不像入監隊的犯人一樣拘謹,見到新犯人的到來,許多人便湊過來,向新犯人問這問那,熱情地打招呼。還有的老犯人拿出自己的捲煙來,給會吸煙的新犯人分發。


育心也得到了一支捲煙,他吸了一口,這種用地道的關東煙捲成的紙煙勁頭特大,他只吸了一口,就嗆得咳嗽起來。


他不禁也向送給他捲煙的老犯人詢問起來:“您來了多少年了?”


“多少年了?”這個年過六十的老犯人扳著指頭一算,歎了口氣說:“已經整整二十七年了。”


“啊!”育心驚訝得嘴都閉不上了。


“怎麼,你感到很驚奇?在這裏我還不算時間最長的。”老犯人笑著用手指了指坐在鋪位上的一個老犯人說,“那個宋啟,他才是真正的老資格,他都關押三十一年了,剛被俘時是隨軍改造,白天給解放軍扛炮彈,晚上才用繩綁上的。”


“你們都是什麼罪名?”


“歷史反革命啊!這個監獄關押的原來百分之九十都是這個罪名,刑事犯是最近這幾年才越來越多了。”


育心的心立時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他想:自己才二十多歲,就被判了無期徒刑,難道也像這些老曆反一樣,要在這高牆電網中苦苦地煎熬幾十年麼?他們剛進來時,不也都似我現在的年齡一樣麼?育心此刻對敵人這個概念的含義體味得更透徹了。人類也許都不把敵人也當做人的,敵人就是狼蟲虎豹,對敵人隨便怎樣過分,也沒有什麼可慚愧和檢討的。


育心不甘心啊!他又想:我絕不能像這些老曆反一樣,就算這裏是個銅牆鐵壁的地獄,我也要闖出條路來!不管要冒多大的風險,一定要想辦法逃出去!


心念如此,他不禁抬頭用深沉的目光窺望窗外的高牆。老曆反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用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小夥子,不用琢磨,在這裏就是給你一雙翅膀,你也是飛不過子彈的。”


幾天以後,丁育心就和身邊的人熟悉了。這個常和育心搭訕的老曆反叫杜羽珩,原是國民黨九十三軍炮兵營的少校營長,現在是革志監獄八大隊鉗工組的組長。他對鑄鋼車間各項機械設備的性能熟悉程度比他原來熟悉山炮、野炮、加農炮的性能更高超多了,在八大隊就沒有他杜羽珩弄不轉的機器,當然如果他說那臺設備修不好了,就是廠部的機械師來查驗,這臺設備也註定是要報廢了。正是因為他有這手技術,在革志監獄八大隊他也是個戴紅底黑字胸牌的帶長級的犯人。


杜羽珩的嘴裏,育心瞭解到,革志監獄除女監外共有八個大隊,現關押著三千多名重犯。一大隊是磚廠,犯人最多,勞動地點在院外,其餘的七個大隊的車間一律在大牆內,二大隊是鉚焊,三大隊是鑄鐵,四、七大隊是機加,五大隊是基建,六大隊是鍛造,八大隊是鑄鋼。革志監獄對外的名稱是革志礦山機械廠,生產的主要產品有各種型號的破碎機、暖氣片、汽車掛車和各種鑄鐵鑄鋼配件。另外,革志監獄在百餘公里以外還有一個名字叫新點的小農場,這個小農場種水稻和養魚,農場生產的農產品都是專供給革志監獄內部耗用的。每年的春秋兩季,革志監獄各大隊都要抽些可靠的犯人去新點插秧和收割,這是大牆內犯人唯一可以到大牆外的機會。在革志監獄內,像杜羽珩這樣的國民黨軍政人員為數不少,最高的軍銜還有少將中將,八大隊站道組組長就是原國民黨整編七十四師五十七旅的旅長陳噓雲少將。


人最顯著的優點,就是適應環境,受到的磨難多了,自然就會增強對待磨難的耐力。育心發現,革志監獄每名犯人胸前都有一個用薄鐵片做成的胸簽。雖然只是一個二寸長,一寸寬的小鐵牌,但這個小牌卻區劃出了犯人的品級。牌上的顏色和字色不同,白底紅字的,是各大隊、各車間參加勞動的一般犯人。高一等犯人的胸簽,是紅底黑字的,這便是監獄內可稱喚為什麼“長”的犯人了。有紅底胸牌的犯人,不但可以在監獄內各大隊之間走動,還可以出入監獄內的二門。而戴著白底紅字胸牌的犯人則只能呆在監獄車間裏和自己大隊的監舍裏,不能自由活動。在紅底胸牌犯人之上的,則是戴著印有大雜工字樣袖標的犯人,戴這種袖標的犯人,不須用幹部監管,可以自由地出入監獄的大門、二門。


育心看到如果當上犯人頭目就可以獲得到更大程度的自由,便也想削尖腦袋在監獄裏混上個一官半職。揣摸現實,審時度勢,他覺得要想鑽營上去,不但要取悅政府,而且要取悅“二政府”。為此,育心變得乖巧了。再也不犯傻和“二政府”作對了。他向杜羽珩求教,杜羽珩告訴他,要想在監獄裏混成個人模狗樣,要憑靠三點:


第一要有鋼。有挨打的耐力,皮鞭沾涼水,鐵的杠子,木的棒子也撬不開你緊咬的嘴唇。


第二要有魄。敢打敢鬥不怕死,也就是練膽,不論對誰,都有揭竿而起一決雌雄的勇氣。


第三要有轉。頭腦要轉數高,遇事機靈,腦袋殼要像啟動的馬達一樣一分鐘能轉上個千轉百轉,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另外,這還不是急功近利的事,還要熬。初來乍到的,不要鋒芒畢露,要一點點地熬上去。剛下火車的,用杜羽珩的話說:“你是龍得先盤著,是虎得先臥著,王八拉車,規規矩矩!否則,出頭的椽子先爛,沒有點根基就想立棍,非把你這根棍撅了不行。


最後,杜羽珩言之鑿鑿地問育心“你見過狼嗎?”


狼?育心不知道他為什麼提到狼。他雖然自幼生在林區,但確實還沒有真正見過狼。隨口問道:什麼狼?


就是那種殘忍的,露著尖牙,長著利爪的狼。杜羽珩臉上像塗著一層冰霜。


沒有,我只見過狼狗。”丁育心說。


那你就睜大眼睛仔細瞧瞧,杜羽珩語氣猙獰,在你身邊的是不是一群毫無人性的惡狼!


育心迷惑地盯著杜羽珩杜羽珩繼續咬牙切齒地說:“你想在狼群裏存活,你首先應該學會撕咬。必須露著尖牙,揚起利爪,而且眼睛還要放著綠光,你自己首先要變成一頭毫無人性的狼。不學會這樣,你只能被狼吃掉!”


育心心裏一陣痙孿,環顧左右,真有一種步入狼窟的悚然。然而,即然涉身其間,他又不得不絞盡腦汁,戰戰兢兢地去和狼周旋。


監獄裏,食物的匱乏是顯而易見的。所以,偶爾有家屬來接見,送進監來的些吃食便彌足珍貴。但是,拿進監獄裏來的食品卻不可以獨享,不喂飽了身邊的惡狼,你就想獨吞掉家屬送來的食品,你可就要遭秧了。剛下火車的犯人,家屬來得勤,送進監來的食品也多,但每次收到家裏送來的食品,首先你得先分送大半給監內的人物,像大雜工,站道子的,組長啦,如果沒有這種供奉,你就要吃點苦頭了。用監內的行話說:“這叫不開事”往往不開事的犯人在接見的當天就得承受諸如“逛花園”之類的遭遇,就像丁育心在集訓隊受到的“禮遇 ”一樣。在監獄內,另一種掠奪的方法就是賭博。這侵襲中華民族幾千年的陋習在監獄裏並沒有絕跡,而且是花樣翻新,成了一種弱肉強食的手段。每晚九點以後,政府幹部撤離了後監舍,後監舍雜工的小單間裏,便開設了賭局,參加者除了監內有頭有臉的大犯人之外,就是當日接見,收到了家屬送來食物的新犯人。當然拉這樣的新犯人入局,只是一種巧取豪奪的手段罷了。這些人去了是有輸沒贏的,但又不敢不去,如果膽敢不去,麻煩就大了。有“逛花園”的威懾力,誰還敢不招之即來,來之必敗呢?監獄裏關押著的大都是社會渣滓,杜羽珩的話不錯;在監獄裏像良知和道義這樣的辭語都不能用慣常的思維來解析。信口雌黃,指鹿為馬,把白說成黑,眾口鑠金,誣陷誹謗是相互間撕咬的慣用伎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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