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裸人生十六章4
收容審查學習班的班長,雖然只是一種卑劣角色,但論起許可權幾乎是不可想像的。他有權支派學員去出工勞動,儘管幹一天活的報酬僅是中午多一頓玉米麵做的窩頭和一碗清水煮白菜,可是對於忍受著饑餓的學員們來說,這可是夢寐以求的事啊!
丁育心並不是那種作威作福的獄霸,他當了班長以後,連醜八怪也不敢隨便動手打人了,新學員進來時的一百皮帶“殺威棒”的規矩也免掉了。丁育心掌管著開號門的鑰匙,來了新學員他負責登記。而領人出去幹活的事則由醜八怪和李守倫倆人負責。
這些日子活兒多,學習班的學員們幾乎都得到了出工的機會,連女學員也都到林業局招待所去拆洗被褥了。白天,學習班裏只剩下他和幾個夜班雜工,還有關在反省隔離號裏的那個姑娘。
這裏的生活使丁育心感到非常寂寞和無聊,每天,學員們都出去幹活以後,他常常一個人在悄靜的走廊裏散步。
關在反省號的那個姑娘,常常在丁育心散步的時候,扒開小窗口的布簾往外窺望。她仿佛不知道什麼是憂愁,每當走廊裏靜下來的時候,就可以聽見她在屋裏低聲哼唱,唱的都是一些流行歌曲。丁育心聽見這歌聲似有寬慰,他不禁漸漸地注意起這位年輕的姑娘了。
她叫申豔波,長得很豐滿,瓜子臉,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臉上總是帶著迷人的媚笑,她的確是個迷人的漂亮女孩。據說,她是個名氣很大的女流氓,可丁育心在她這張尚帶奶味的白皙面容上無論如何也覓不到流氓的痕跡。
“……離別了,相愛的人,情意兩拆離……”
申豔波又唱起情歌來了,丁育心走到隔離號門前,用腳踢了一下門吆喝道:“別唱了,這兒不是俱樂部。”屋內的哼唱聲停止了,丁育心剛想走開,門上小窗口的布簾從裏面挑開了,申豔波趴在小窗口上說:“班長哥哥,行行好,給我打一盆水來吧,我已經快一個月沒洗頭了。”
丁育心返身去打回來一盆熱水,打開號門遞進屋裏。
申豔波感激地說:“班長哥哥,你真好,我太謝謝你了。”
“哼!”丁育心板著臉說,“看你這樣,你應該到初小去上學,幹嘛到這個鬼地方來受罪呢?”
“哼哼!”申豔波嫵媚地笑著說,“這地方我倒不是頭一次來了,你以為這裏很壞,可我並沒感到這兒壞,學習班是我家,窩窩頭就是我媽。”
“你還真是個老油子了呢。”丁育心說。
“這我可不敢吹,我不是還得規規矩矩地服你這個大班長管呀!”申豔波擠眉弄眼笑眯眯地說。
丁育心立時感到這是對他的誘惑。他板起臉冷冷地說:“不許嬉皮笑臉的,快洗頭吧,洗完了,盆先放在屋裏,放風時帶出去。”他說完,鎖上門走了。
第二天上午,丁育心又路過走廊,申豔波從屋裏擺了擺手,推開小窗口輕聲說:“班長哥哥,可以給我弄點吃的來嗎?”
丁育心看了看她,她俊秀的瓜子臉顯然瘦多了,他不禁萌生憐情,沒有吱聲,轉身回到雜工屋裏,把薇薇妹妹昨天給自己送來的兩包點心拿了出來,這次他像個小偷似的把兩包點心從小窗口塞了進去。午後,丁育心又從隔離號路過的時候,申豔波把臉貼在小窗口上悄聲說:“謝謝哥哥,我是永遠也忘不了哥哥的恩情的。”
丁育心有些局促不安,他想走開,心中竟戀戀不捨,他紅著臉說:“沒什麼,我們都在患難之中,同舟共濟是為人的本分。”
“可我還從來沒有遇到過像你這樣的好哥哥呢,”申豔波說,“真的,這是第一次!”
“我好在哪兒呢?”丁育心也鎮靜了。他問道,“就是因為我給了你兩包點心嗎?”
“不,不是的,”申豔波搖著頭說,“不只是這一件事,我是從好多好多的事上觀察出來的。”
“好多好多事?你說說,你都是從那些事上看出來的?”
“比方說,你有男子漢的氣質。像那次看秧歌的事,我趴在窗口都聽到了,別人都像耗子見了貓,你卻敢說公道話。另外,你對人也善良,不像別的男人,對我們除了欺騙,吹牛,就是貪婪,你正直、勇敢、還非常有才華,你對我……”申豔波抿嘴嘻嘻地笑了。
丁育心問:“你笑什麼?”
“笑什麼?笑你太呆、太癡、太傻了。”申豔波暗送秋波,悄聲說,“剛才你為什麼用那種眼神看我?”
丁育心被問住了。他的臉立刻又紅了,支吾著說:“這……這是一時,不……不,這不是有意的。”
“哼!大傻瓜,撒謊都不會撒。”申豔波眯著眼睛說,“你不怕把我看到你的眼睛裏去嗎?”
王管教從院子裏走過來了。申豔波眼尖,伸手把小窗子關上了。丁育心回頭,見王管教已經快進走廊了,他只得轉身回到雜工屋。
第二天上午,王管教對丁育心說:“安排個人把辦公室的行李拆洗一下。”
丁育心靈機一動說:“人都出去幹活了,要不叫隔離號的那個女的給洗一洗吧。”
王管教說:“那個女的,你別看她歲數小,可是個老班底了。到現在她還沒有交代問題呢,叫她洗,你可得仔細著點,可別叫她乘機跑了。”
“我專門看著,她還能跑了嗎。”丁育心暗自高興地說:“我就叫她在隔離號裏洗,打水啥的都不用她去,我在門口看著她洗。”
王管教又從前院的辦公室抱回來兩床被子,囑咐丁育心說:“你可別離開那門口,叫她快點洗,洗完了再曬乾,今晚前院值班的還得蓋呢。”
丁育心抱著被子來到隔離號,打開了號門對申豔波說:“我給你找點活幹,你把這兩床被子給拆洗一下,完了再做上。”
申豔波很爽快地說:“行,就在這屋裏洗嗎?”
丁育心說:“對,你先把被子抱進去吧。”他到管教室拿來了肥皂和洗衣粉,又親自去擔來了一挑水,連水桶都提進了隔離號,他也進了號裏,在一張小方凳上坐下來。這個隔離號,只有三米多寬,靠窗戶處有一面小土炕,炕上連床被子也沒有。一個多月,申豔波就是合衣睡在這土炕上的。
丁育心憐情驟生,不禁問道:“怎麼?你連個行李都沒有哇?”
“誰會給我送行李呀。” 申豔波的手搓洗著被面,眼裏卻盈著兩顆碩大的淚珠,丁育心不經意的一句話顯然是觸到了她的傷心處。
丁育心覺得自己很冒昧。他心裏過意不去了,便故意想惹她說話:“看你洗衣服這個俐落勁,你還挺能幹活呢!”
“你不要以為我天生就是個好吃懶做的人,我在四年級時,還當過班裏的勞動委員呢。”申豔波頭也沒抬說道。
“像你這樣年輕輕的為什麼不堂堂正正地做人,幹嘛要玷污自己的青春年華呢?”丁育心不知想到哪里去了,竟脫口說出了這樣的話。
申豔波猛然抬起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反唇相譏道:“你以為你當班長的是堂堂正正的做人,你認為我比那些正人君子們下賤無恥嗎?哼!連你都這樣看我,我簡直是瞎了眼睛!”
申豔波惱怒的神情使丁育心非常尷尬。他紅著臉說:“對不起,我的話言重了。其實,我是把你當成我的一位天真的小妹妹才這樣講的,請原諒我的冒昧。”
申豔波又嘻嘻地笑了。她說道:“其實惡聲惡氣罵我是流氓、是碼子的人,用衛生球眼珠瞅我的人多了,但是我從不搭理他們,他們認為我骯髒,我還把他們當成臭狗屎呢!可是向我道歉的人,你還是第一個。得了吧,你不用不好意思了。和好人比較,我確實很髒、很醜。”
說著申豔波把洗好的被面拎起來說:“來,咱倆擰一擰。”
他倆擰幹了被面,丁育心說:“我晾到外面去吧。”
“忙什麼,”申豔波眸子閃亮,盯了他一眼說,“等我都洗完了,你一塊去晾吧。”
丁育心順從地坐下問:“你是哪年中學畢業的?”
“我?”申豔波笑了,說,“我哪進過中學的門呀。”
“怎麼,你連初中都沒有讀過?”丁育心有點不相信。
“唉!”申豔波歎了口氣說,“我不願意對別人講自己的事,可如果你願意聽,我就給你講講我不幸的身世吧。”
“好,你講吧。”丁育心驟然來了興趣說,“我願意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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