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裸人生第十六章3
一九七四年的除夕在陣陣爆竹聲中來臨了。丁育心來到收容審所已經整整一個星期了,這幾天,薇薇妹妹幾乎每天都來看他,齊霽芳也托人捎來一提包食品。
一陣喜慶歡快的喇叭聲和鑼鼓點傳進屋來,丁育心走到走廊裏,噢,是一隊扭秧歌的隊伍扭到公安局的院子裏來了。秧歌隊的鼓點越來越歡快,悶在屋子裏的學員們都趴在窗戶和門縫上往外窺望著。王管教出了管教室,他心裏一時高興,就對醜八怪說:“今天是除夕,把屋子裏的學員都放出來看看秧歌吧,可是不許亂走亂竄,都叫他們站在房前這一邊看。”
醜八怪拿鑰匙開了門,對學員們說:“哎,都出來看秧歌吧,可誰也不許亂走,亂走的以逃跑論處。”
學員們一個個都像出了籠子的小鳥一樣跑到院子裏去了。這夥秧歌隊正是文教系統的,有許多人認識丁育心,此時此境,他不想見熟人,所以沒有到院子裏去,只是隔著玻璃窗往外窺望著。
“哎,把我也放出去看看秧歌吧。”雜工屋和大排屋之間是一個叫隔離號的小屋,關在這間小屋裏的是個年輕姑娘。她扒開門玻璃上掛著的黑布簾,趴在小窗口對丁育心說:“你去和王管教說說,我不會跑的。”
丁育心轉過臉來,見到的是一張滿是稚氣的笑臉。看來這姑娘頂多不過十七歲,她的臉貼在小窗口上,那種急不可耐的模樣簡直就像被鎖在籠子裏的一只小鳥,恨不得一下子就飛出去。
“我?我可沒有那麼大權力。”丁育心說,“我也是個普通學員。”
“得了吧,你一點也不給面子。”那姑娘眨著眼睛說:“誰沒見過咋的,普通學員能隨便在走廊裏溜達嗎?你都來十來天了,一來就住在雜工屋裏,誰不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丁育心啊!”
“噢,你認識我?”丁育心很驚奇。他剛想再仔細問問,突然院子裏看秧歌的學員都爭先恐後地亂擠著往屋子裏跑回來,把丁育心也裹在人流裏擁進了大排住的屋裏。
一位身著警服,肩披著一件黃大衣的中年人,滿臉酒氣,罵罵咧咧地闖進南頭的大屋裏問:“他媽的,誰叫你們出去的?”他站在屋中央,盯著眾人。學員們無人應腔,都像逃避凶神惡鬼一樣躲閃著他咄咄逼人的目光。
“誰叫你出去的?真他媽的不要臉!”中年人又罵道,“你們不知道自己是幹什麼的嗎?是誰帶頭出去的?你們都啞巴了?”
丁育心耐不住了,他抬起頭說:“是王管教批准出去的。”
這個中年人一聽到有人搭腔,似乎火氣更盛了。他走到丁育心跟前,揚手就是一掌,罵道:“他媽的,就你嘴快,就你會說話?”
丁育心非常惱怒,你明明追問不止,我答了難道還有錯?他剛要爭辯,王管教從門外急忙走進屋來說:“噢,劉股長,是我一時高興,叫他們出去的。”
“你?這位股長朝王管教瞪了瞪眼睛,不好發作了。可他一偏頭正好瞟見丁育心,便一把揪住了丁育心的衣領子,惡狠狠地說:“你不服氣怎麼的?你叫什麼名字?”
“丁育心。”丁育心並未膽怯,也瞪著眼睛說。
“丁育心?”劉股長好像很驚訝,他鬆開了手,問道,“你就是丁育心?”
丁育心滿腔怒火,但他還是點了點頭。
“丁育心,你他媽的就是丁育心!嗨呀!”劉股長這時也不知是罵誰了,他用手拍了自己的大腿一下說道,“你……你怎麼不早說呢?你來,跟我來。”劉股長扭頭先走出了屋子。丁育心只得跟他去了管教室。劉股長把管教室的門關上了以後對丁育心說:“你坐下吧,”又問,“你會抽煙吧?”他扔給了丁育心一盒鳳凰煙。
丁育心心裏很不是滋味,那盒煙在桌子上,他連動也沒動。
“丁育心,你不認識劉叔了嗎?”這位剛才還兇神惡煞的人突然變得十分和氣了。
丁育心揉了揉眼睛,沒有吭聲。
“剛才,劉叔不知道是你,你別往心裏去。”劉股長說,“我跟你父親是老朋友了,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丁育心禁不住眼淚淌了下來。
劉股長拍拍丁育心的肩膀說:“你別哭,回去吧。劉叔今後不會虧待你的。”他把那盒鳳凰煙塞進了丁育心的衣兜裏。
丁育心站起來,回到了南屋。學員們已經規規矩矩地端坐在鋪上學報紙呢,連女學員也來了。醜八怪正磕磕巴巴地給大家念著報紙。劉股長進來後,沖著醜八怪說道:“你瞅你念得驢唇不對馬嘴的,行了,行了,你給丁育心念,看人家怎麼讀。”醜八怪只好把報紙遞給丁育心。丁育心只好接著讀,他未讀幾段,劉股長就說話了:“你們聽聽,這才叫讀報呢。從現在起,我宣佈,這學習班的班長由丁育心擔任,今後你們都要聽丁育心的。誰敢調皮搗蛋,你看我不收拾他。”劉股長說完,瞟了丁育心一眼走了。
丁育心突然得到了這般恩寵,連他自己也有點莫名其妙。他伸手摸了摸剛才被打的面頰,還有點火辣辣的,似乎這班長的頭銜正是他挨了這一耳光換來的。學員們都圍上來,醜八怪也來討好了。
“你認識劉股長吧?”醜八怪問。
丁育心搖了搖頭。
李守倫說:“他是劉福忠,公安局治安股股長,主管這學習班的,他就是子弟中學杜雅芳老師的丈夫。”
“噢,原來是他呀,”丁育心終於知道他是誰了。
“我早看出來了,你有根基。你頭一天來我就覺得你不是一般人。”醜八怪說,“我姨夫也在公安局,今後咱們互相照應著點吧。”
“我有什麼根基?”丁育心鄙夷地瞪了醜八怪一眼說,“我也不圖什麼照應。”
醜八怪酸溜溜地說:“難道你還記著我打你一巴掌的仇嗎?你踢我那一腳,現在還青著一塊呢。”
“嗨,算了,算了,別扯這些了,”李守倫說,“來日方長,咱們以後慢慢處吧。”
醜八怪把一串開門的鑰匙遞了過來。他仰著臉對丁育心說:“這是開幾個號門的鑰匙,每天安排誰出去幹活,都由你說了算。不過管教有過指示,關在反省隔離號的人,可千萬不能放出去幹活。”
丁育心接過鑰匙說:“就是那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嗎?”
“對,現在就她一個。”醜八怪說,“你可別小瞧了她,她就是有名的九妹呀!別看她歲數小,道行可大了。”
“哼!”丁育心用鼻子哼了一聲。不知是打心眼裏沒有瞧起那位姑娘,還是對當上這學習班的班長不以為然。他轉過臉對端坐著的大排學員們說:“大家都隨便玩吧,今天是除夕夜,都高興點。我當了班長,也和大家夥一樣,今後誰也不許欺負人。”
丁育心和醜八怪、李守倫幾個雜工又都回到了雜工屋。王管教也從管教室過來了。王管教說:“剛才劉股長也向我交代了,今後這學習班的班長是丁育心,王春林(醜八怪的名)和李守倫是副班長,大事小事你們都商量著辦,只要不出大事,我就省心了。”
“您就放心吧,”醜八怪說,“這小來小去的事,我們不用您操心只要您給我們撐腰,這裏是沒有人敢炸刺的。”
“走吧,咱們也去玩兒一會兒吧。”李守倫說,“現在都快十一點了,前院不會再有人來了。”
“你們去吧,我有點頭暈。”丁育心推辭了。
丁育心回到鋪上躺下了,他想著自己這幾天的際遇,心中翻起了陣陣波瀾。原來,劉福忠的愛人杜雅芳曾經是丁育生的班主任,十五年前,杜老師生頭胎,產後大流血,生命垂危,急需輸血。醫院裏血庫的血用完了,又找不到輸血者。在劉福忠急得團團轉之時,正是丁育生給杜老師輸了血,才保住了杜老師的性命。
丁育心早就聽媽媽講過這件事了。那次丁育生一個人就輸了400CC,其實他那時才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他是從省青年籃球隊回翠嶺探親,剛下火車就碰上了這件事,他就到醫院輸了血,回家連提都沒提。劉福忠到他家來致謝的時候,家裏才知道。
丁育心翻了個身,心中歎道:“哼!我育生哥已經含恨九泉了,但他的血還流淌在杜老師的血管裏。今天自己能榮升為這學習班的班長,何嘗不是育生哥哥用鮮血換來的啊!”
丁育心的眼睛又濕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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