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裸人生第十六章2
院門“咣啷”一聲被推開了,林場公安員郭旭業領著兩個小青年進了院子。
郭旭業進屋後,把一份收容審查通知單遞給丁育心說:“根據你釋放後的表現,林場黨總支報請翠嶺公安局批准,決定對你收容審查,馬上就派車把你送到翠嶺收審站。你準備一下,一會兒就送走。”
“收容審查?”丁育心怒問:“憑什麼?就因為我打了史俊林?”
“不,不,你別誤會,這是上午就定下來了的事,”郭旭業說,“我派車去工段接你就是為這件事。”
齊霽芳已淚流滿面了。她哭著說:“育心,你到翠嶺可……可千萬別再任性了,我等著你……”她泣不成聲了。
丁育心歎了一口氣,心像刀絞般難受……
“收容審查”還有一個有文化底蘊的名稱叫“學習班”,這乃是中國大陸文化大革命時代的一個創舉。追本溯源,當時在中國大陸已經被崇拜成神了的領袖人物說了一句最高指示:“辦學習班是個好辦法,許多問題都可以得到解決。”於是乎各式各樣的“學習班”便如雨後的毒蘑菇一樣在中國大陸瘋長起來。據統計:那個時代在大陸各地約有數萬個學習班,各地的名稱不盡一致,有的叫“牛鬼蛇神學習班”(即牛棚),有的叫“一打三反學習班”(即狗窩)還有的叫“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學習班”(即收容審查站),在文革中有數千萬人被這些各種形式的“學習班”羈押,少則幾天,多則數年,反正在那個時代人身自由和人格尊嚴這兩項人的基本權利已經被踐踏成了一張破爛不堪的廢紙,是沒有什麼人敢對最高指示提出質疑的。這個新生事物也許才真正稱得上是史無前例。關進“學習班”雖然也是剝奪人最寶貴的自由,但施用這個措施,卻不需要任何法律手續,不但一些基層黨組織可以隨時把他們認為的階級異己分子送來羈押,就連在街頭巡邏的民兵也可以隨意地把他們認為的可疑分子送到這裏審查,所履行的手續就是到民兵指揮部裏填一份收容審查通知單(先關人後補手續也行),這樣就算一切都合法了。
丁育心被送到翠嶺公安局的收容審查站時已經是午夜了。他被一個長得很醜陋的雜工(被收容人員)送到翠嶺公安局後院的一棟破舊平房的一個大房間裏,這間大房間裏橫躺豎臥地擠了五六十個人,就像是一所大車店。屋內有一支100瓦的電燈,在屋中間的火爐子旁邊坐著一位值夜班的雜工(也是被收容人員)。
丁育心一踏進這間屋子就覺得這收審站的氣氛簡直比看守所還森嚴多了,有幾個沒有睡著的人從被窩裏探出腦袋,卻沒有人敢與他搭話。他撂下行李,剛想往火爐邊湊近,一聲厲喝讓他嘎然止步。“不許過火牆,新下火車的,不許到爐子邊來!”
丁育心笑了笑,只好在門口尋了塊空擋,也顧不得地上的骯髒,把自己的行李鋪開,合衣躺在地鋪上,也許是太疲倦了,他很快就睡著了。
“起來!起來!”朦朧中昨晚接送他的那個醜雜工用腳踢起丁育心,他發現屋內的人都已經起床了,他趕忙把鋪在地上的行李卷好了。
“你過來。”那個醜八怪站在火牆那邊擺手叫他,他只好走了過去。
“他媽的,規規矩矩地站好了。”醜八怪用腳踹了一下丁育心站得不規矩的腿,指著掛在牆上的一張大白紙說,“你念一遍班規。”
丁育心朝牆上望了一眼,不耐煩地說:“我不識字。”
“他媽的,你裝什麼蒜!”醜八怪伸手就給丁育心一記耳光。
丁育心冷不防臉上挨了一下,火辣辣地疼,他再也忍耐不住了,抬腿就是一腳,把醜八怪踹了一個趔趄,丁育心攥起拳頭罵了句:“你真瞎了眼!”
“呵!你敢打我?”醜八怪沒料到丁育心敢反抗。他站穩後咋唬著:“來人哪,他媽的,反了你了,剛下火車的就敢還手,這還了得!”
一下子擁上來幾個愣小子,丁育心趕緊退縮到牆角,他背靠著牆,緊攥著拳頭。
“先給我逛一圈花園。”醜八怪在後面指揮,幾名打手躍躍欲試向丁育心逼近,這時,外面又進來幾個人,負責管理學習班的管教也聞聲來了。其中有個叫李守倫的,原是林業職工俱樂部的放映員,他是丁育心認識的熟人。李守倫見到惹禍的人竟是丁育心,連忙在後面阻攔道:“哎,哎,先別動手,他是丁育心,我認識的。”
“丁育心?”已經站在後面但起初並未制止的管教這時叫了一聲,他往前走了幾步問,“你是丁育心嗎?”
丁育心背靠著牆,眼睛仍警惕地瞪著這幾名打手,他未答話卻點了點頭。幾個準備開拳的打手不知所措了,都茫然地望著管教。
“算了算了,你們都去吧。”管教把醜八怪他們幾個都攆走了,轉身對丁育心說:“怎麼?你不認識我了,我姓王,是剛從木材加工廠抽來值勤的,你又攤上什麼事了?”
丁育心記不得與這位四十歲左右的王管教在哪兒見過面了,他說:“沒什麼事,只是和老婆打了一架。”
“噢。”王管教像是什麼都領悟了似的,沒有再問什麼,就說道:“那你搬到雜工那屋裏去住吧。”說完王管教朝丁育心點點頭走了。
李守倫幫丁育心把行李抱到了雜工住的屋子裏,幫他放好了行李說:“多懸啊!踢你的那傢伙就是這學習班的班長,你竟敢還手,這簡直是在太歲頭上動土啊!今天要不是王管教認識你,換個別人,不扒下張皮來才算怪了呢。”
“哼!那小子張嘴就罵,舉手就打,看守所的管教也沒這麼不講理的!”丁育心說。
“嗨,到了這種地方,我們正經人是鬥不過這幫地皮無賴的。公安局利用的就是這樣的人嘛。”
“你為什麼事來的?”丁育心問。
“還不就是因為看三級片,”李守倫說,“我都來幾個月了,這裏名叫學習班,但沒一個是有什麼大事的,夠料的都升級到紅旗區看守所去了。這兒收容的,除了小偷小摸的,就是些賭博嫖娼、打架鬥毆的,再就是些盲流,女的都是些小碼子。”
丁育心沒有聽懂李守倫所說的小碼子是個什麼意思。他剛想細問,走廊裏卻傳來了“哎,開飯了!”一聲長長的喊聲。
“你還沒有吃飯吧,是不是餓了?我去給你弄點吃的。”李守倫說著走了出去。
丁育心到了門口,只見兩個學員抬著一木槽子玉米麵做的窩頭進了走廊。丁育心不用看就知道這裏的一日二餐會是什麼樣子,也許是昨天就沒有吃晚飯的緣故,此刻真覺得肚子有點空了。
李守倫樂呵呵地右手端個飯盒左手拎著個小桶回來了。他招呼丁育心說:“來吧,快吃點吧。”丁育心走近一看,呵,飯盒裏裝的是紅燒肉和炒雞蛋摻合在一起了,小桶裏裝的是幾張油餅。
“這是從哪兒弄來的?”丁育心不禁驚奇地問。
“嗨,我不是說了嘛,這裏的學員分三六九等,大排的學員餓得肚皮貼著脊樑骨,可當班長、當雜工的卻吃得滿嘴流油,這叫特等衛生灶。”
“特等衛生灶?”丁育心不解其意。
“是呀,特地等管教小食堂開完了飯,什麼剩菜剩飯、不全是咱們的嘛,這不是特等衛生灶嗎?”李守倫不知是自嘲還是譏諷。
“噢!”丁育心愣了半天,突然問李守倫一句:“這學習班一個禮拜吃幾頓細糧?”
“幾頓細糧?”李守倫好像覺得他的問話非常奇怪似的說,“有了小食堂你還想吃幾頓?過元旦大排都啃的是窩頭,你想啊,這百十號人吃一頓夠小食堂吃幾天了?你拿這當看守所呢,這兒最黑!”
丁育心怔在哪兒,不吱聲了。
“哎,你還愣著幹什麼?快吃吧。”李守倫伸手抓起了油餅。
“噢,我不餓,我不想吃了。”丁育心回到自己的鋪位上躺下了,他臉朝著牆壁躺著。心裏像吃進了一只蒼蠅,幾乎想嘔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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