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裸人生第十五章2
劉玉傑追隨她心中的摯愛到天國去了,可善良的人們怎麼能夠想像得到,劉玉傑摯愛著的那具肉體此時卻被“妥善處理”到一個高壓蒸汽櫃裏,經受著沸水和蒸汽的煎熬……
十一月一日上午九時,春城醫學院在讀的碩士研究生趙永祥準時來到其導師孫偉毅教授主持的春城醫學院附屬醫院的人體結構及病理學研究室上班。趙永祥協助其導師工作已經不是初次了,自從他考上孫偉毅教授親自指導的研究生以後,幾乎每週都要來協助導師做些研究課題的輔助工作,諸如準備器械、藥品,使用高壓蒸汽櫃蒸煮標本,用剔刀剔淨標本上那些沒有蒸煮掉的爛肉,然後塗上防腐藥水再送到烘乾爐烘乾。對於這些工作,趙永祥已經非常嫺熟,他做得非常細緻精心,從未出過一點點差錯,這也正是導師特別欣賞他的緣故。所以,一些比較貴重的標本,大都是由孫偉毅教授和趙永祥兩個人完成。
孫偉毅教授和警方合作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這一點趙永祥也是心知肚明的。他們只是從事科學研究的醫生,也許在一個純粹的科學家眼裏,供研究用的標材就是一種材料,這和他們在實驗室裏曾無數次使用過的白老鼠其實質並沒有什麼兩樣。況且在實驗經費有限的條件下,能得到無償使用的標材是最划算的,在這一點上趙永祥也能體諒導師的苦衷的。
趙永祥換好工作服以後,孫偉毅教授看著手表交代說:“蒸汽櫃裏是昨天剛得到的一具良好的標材,我已經做了分解處理,再過四十分鐘,你停止蒸煮就可以了。”
趙永祥點頭答應,轉身去準備器械和藥品去了。
孫偉毅教授是個矮胖的老頭,在外表上他根本就不像一個教授,而倒像一個屠夫。但他確實是一個頗有成就的教授,他不僅僅是龍江省最權威的外科專家,而且是有著多項研究成果的博士生導師,並在春城醫學院兼任教授。他目前從事的不僅僅是人體結構和病理學的研究,而且在活體器官移植領域也有相當的建樹,最近他在國內外的權威醫學雜誌上已經發表三篇這方面的專著了,當然這要得力於他警方朋友們的協助,能不斷地為他提供標材,這不僅緩解了研究經費的短缺,而且還能帶來相當可觀的經濟效益。在國際上活體器官移植的供體究竟來自何處是個諱莫如深的迷,但孫偉毅教授對這個特殊市場的價格都是了如執掌的,可見孫偉毅教授就不僅僅是個醫學專家了,他能把醫生“救死扶傷”的天職演繹到了極至,這才是最鮮為人知的最高機密!
孫偉毅教授脫掉工作服,臨出門時叮囑趙永祥說:“我昨晚忙了一夜,現在回去睡一覺,你要把一切準備工作都做好,下午我來後再一起製作標本,記住冷藏櫃我已經封閉好,你就不要再開啟了,也不准任何人進我的實驗室。”
孫教授走了,趙永祥按時打開了高壓蒸汽櫃,一股刺鼻的腥氣襲來,趙永祥只得倒退了幾步,他撤掉高壓蒸汽櫃的電源,打開了窗子,又用室內的鼓風機吹了十分鐘,才把蒸汽櫃裏的一塊塊標材取出來先浸在冷水池裏。
溫度和時間都掌握得恰到好處,標材上已是骨肉分離了,粘連的筋和附著的爛肉都很好剝離了。趙永祥拿起剔刀,按照導師的吩咐開始工作了,他雖然戴著厚厚的口罩,但還是嗅到了那股刺鼻的腥氣。因為趙永祥昨天沒有聆聽全省公判大會的轉播實況,所以他此刻並不知道剔刀下的這些骨肉究竟是誰的,他只是在心中讚歎導師精准的分解技術,這老頭不愧是個高超的皰丁啊!絲毫見不到刀錛斧鑿的痕跡,一具最完整的人體骨骼標本就將通過自己的手完成了,趙永祥有了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趙永祥精心地一直工作到下午三點,孫教授還沒有來。他把已經烘乾好的骨骼標本一件件地在案板上置放好,就等著導師來拼接了,這時他才想起自己竟連午飯還沒吃呢。
下午四點一刻,孫偉毅教授才來到自己的研究室,他看到了案板上的骨骼標本,稱讚道:“好,你幹得很好!”說著他也戴上手套,準備開始工作了。
孫教授一邊拼接骨骼標本,一邊對趙永祥說:“小趙,你知道這具骨骼是誰的嗎?他曾是一個籃球運動員,就是昨天被判決死刑的那個丁育生的。”
“丁育生!”趙永祥驚震得目瞪口呆,手裏拿著的器械一下子就掉在了地上,“怎麼……竟是他!”
孫教授轉過臉盯著自己的學生問:“怎麼?你認識這個丁育生?”
“我怎麼能不認識呢?他……他是我家的遠房親戚,按輩分我還是他的舅舅啊!”趙永祥懊悔得幾乎要嘔吐了。
孫教授聞聽此話,脫下白手套停住了,他嚴肅地說:“那你更要嚴守機密,這件事不得向丁育生的家屬洩露一個字!”
趙永祥唯唯諾諾地點頭答應著,但此刻他有了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仿佛有鬼魅附體了一樣,身體都有些顫抖了。
趙永祥回到他住的學校宿舍後,心裏一直忐忑不安,一想起這件事就想嘔吐,看見食物也就仿佛像看見了他用剔刀剝離的那些骨肉似的,一連三四天他都寢食不安,接連做了幾場惡夢,他夢見丁育生披頭散髮,滿臉血污來向他索命……
儘管孫教授嚴厲地叮囑過自己的學生,但趙永祥耐不住良心的煎熬,後來還是向丁育生的親屬們透露了一點機密,當然他並沒有把詳細的情況都透了底,他只是對丁育生的親屬們說:“丁育生的骨骼被製作成了教學標本,現在就存放在春城醫學院人體結構教研室的標本庫裏,標本的編號是zr741031……”
在丁育心回到翠嶺的第二天下午,幾名身著警裝的公安人員來到他們翠嶺的家裏。一位中年警員威嚴的面容像塊鐵板樣的冷峻,他把一份判決書鄭重地向董青竹出示後,嚴酷地說:“根據春城市中級人民法院74刑字第39號判決,你的兒子丁育生已於一九七四年十月三十一日被執行死刑,現莊嚴、鄭重地將判決送達給家屬,家屬收到後應簽字。警員把判決書鋪開、放在董青竹病床旁的飯桌上了。
董青竹用顫抖的手,接過警員遞過來的筆,在簽收回執單上簽好了字。
警員又朗聲說道:“按照規定,家屬還要繳納二角錢的執行費。”
“什麼?”董青竹聞言厲問:“什麼執行費?”
“執行費就是……”警員不好解釋,只好含糊其詞地說:“這是上級規定的。”
董青竹的眼睛似若噴火,她盯著警員問:“說清楚點兒,什麼執行費?這是那個上級規定的?”
“這……”警員說:“我們只是例行公事。”
例行公事?”董青竹冷笑了,她顫微微地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走下地,走到大衣櫃前用雙手捧出個小紅匣子,她把小紅匣子裏的一枚金黃色的勳章捧了出來,這枚勳章正是董青竹曾為共和國浴血奮戰而得來的獎賞,也是董青竹最珍視最心愛的物件,她把這枚金黃色的勳章“啪!”地摔在桌子上說道:“你看,這個值不值二角錢,如果值,你們就拿回去吧,頂你們要的執行費!”
警員愣住了!屋裏的人都愣住了,丁育心和何薇薇像兩只羊羔依偎在董青竹身邊,三個人的眼裏卻都沒有流淚,他們的眼裏都是在噴火啊!他們用噴火的眼睛與警員對視著,連這位一向以嚴酷著稱的警員也退縮了,他躲閃開火焰般的目光,朝幾個同伴揮揮手說:“走吧,我們都走吧,我們的任務完成了。”幾個警員匆匆地離開了。
他們臨出門時,董青竹聽到了那位心地尚存良知的警員似乎說了句:“做出收這種錢規定的人真他媽的不是個東西!”
警員出門後,丁育心實在壓抑不住心中的悲憤了,他攥緊拳頭狠狠地擂了桌子一下,怒吼道:“魔鬼!簡直就是魔鬼!他媽的!往滴血的傷口上塗鹽,這是法西斯也做不出來的事呀!”
這時,何薇薇才像被無涯潮水沖潰了堤壩一樣撲到董青竹的懷裏,放聲痛哭起來……
丁育心也淚如湧泉,他用緊攥的拳頭敲打著自己胸部時,才感覺到內衣口袋裏還裝著那兩截鉚釘,他把兩截鉚釘掏出來了,噙淚對媽媽說:“這兩截鉚釘一定是從育生哥的重鐐上卸下來,被我撿回來了,要好好收藏起來,將來就是鐵的證據!”
董青竹揩了揩淚眼,定神看了看這兩截鉚釘,便用手撫摸著丁育心的頭說:“唉,孩子,算了,人死不能複生。你今後可要吸取這個教訓啊!千萬別再惹事生非了。”
良久,丁育心仰起頭來問:“媽媽,我不在家時,霽芳到咱家來過嗎?據法院的人說,她提出離婚了。”
“咳,即使有這碼子事,那也是她爸爸逼的。霽芳是個好姑娘,”董青竹說,“今年春天,她到咱家來過一趟,住了兩宿,也哭了兩宿哇。她心裏是有你的,都是她爸爸逼她太甚啊!”
“哼!我可不是離了媳婦就不能活的人。”丁育心硬著心腸說,“我寧可打一輩子光棍,也絕不會遷就感情。”
“你可不准胡來,”董青竹又說,“不要委屈人家,一個剛剛二十幾歲的女孩子有什麼主意?你不能怨恨她。明天你先給她打個電話去,如果她沒有別的想法,你們還是好好過日子吧。”
丁育心低著頭,沒有再吭聲。
何薇薇用手碰了碰他說:“哥哥,霽芳嫂子和我還照了張合影呢,我拿來給你看看。”何薇薇跑到原來秀娟住的那間屋裏,拿來了一個小圓鏡子,鏡子後面鑲著齊霽芳和何薇薇的合影。
丁育心的目光一觸到那張俊秀的臉,鼻子就酸了。可是他不想當著媽媽和妹妹的面掉眼淚,他把小圓鏡子扣到一邊了。
“明天,我們去看看爸爸吧。”丁育心說,“我臨回來時,法院的人說了,現在允許接見了。叫我給爸爸預備點東西,去接見時帶上,順便把我的釋放手續也一塊辦回來。”
“你和薇薇倆去吧,”董青竹說,“我有病,是不能去了。明天我準備一下東西,你倆坐晚車去。想不到你爸爸這輩子也會蹲監獄。解放前,日本人、國民黨的監獄他都沒有蹲過,這回算補上了,這都是為兒子呀!”董青竹又心酸了……
十一月四日上午,高平來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他的辦公桌上攤放著女秘書昨天就送來的對丁育生行刑時的現場照片。本來,一個普通的死刑犯受刑的照片是無須尊貴的院長親自審驗的。高級法院的任何一名審判員都有資格例行公事地瞄一遍就打上印戳,把這些照片塞進罪犯的卷宗裏就萬事終了。可是昨天,高平還是親口指示女秘書把丁育生受刑的照片送到他辦公室裏來。這倒不是因為高平心裏又產生了什麼特殊的想法,而是因為十一月一日晚上,春城市破天荒地出了一件在西河沿刑場持槍自殺事件,雖然事件發生後,警方就奉令嚴格封鎖消息,但人的嘴巴是嚴令紮不住的,很快省委書記的夫人殉情於一個死囚的小道消息就不脛而走,傳得沸沸揚揚,這不但叫春城市的老百姓們議論紛紛,連他這個已經習慣於嚴酷和無情,手握著生殺予奪大權的高級法院院長也不由得產生少許憐情了。當然,他對丁育生是早就有憐憫之心的。儘管他硬著心腸把這種憐情湮滅在自己堅強的黨性原則中了,除了在那次審判委員會會議上有所表示之外,他在其他場合,把自己這顆傷痛欲碎的心用磁場(可能這就是黨性)禁錮起來。甚至原計畫想去看守所看一看老同學的意念也冷淡了。自從出了這件稀罕事以後,他心中湮滅了的憐情又強盛了。兩天夜晚,他都失眠了。他忘不掉那個戴著鐐銬,被打得皮開肉綻,還和他辯論著人生的丁育生,丁育生最後見他一面時說過的那幾句更像用刀子在剜著他的心……
“若不然,你怎麼能又當官呢?”
你怎麼能又當官呢!!!
高平從沙發上驀地站起來,他仿佛又聽到這尖刻的言辭。他走到辦公桌前,伸手拿起了張照片。睜大眼睛盯著照片上的死者,他的眼淚滴在了照片上。他一凝神仔細看,才發現自己拿出的這張竟是劉玉傑的屍照。他搖了搖頭,慢慢地走回到沙發上坐下了。
難道我就這樣無情?難道他不應該罵我,恨我嗎?難道我這就是鐵面無私嗎?高平又驀地站起來,揉了揉眼睛,走到辦公桌前按響了電鈴。
女秘書進屋來,柔聲問:“高院長,有什麼指示?”
“去告訴小車司機,我要到看守所去。另外,你馬上去買一些食品來,越快越好。”高平站在辦公桌前,眼睛望著窗外,神情十分焦灼地說。
“您這是想……”女秘書多嘴,想問什麼。
“快去吧,”高平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說,“我去看個老朋友,你多買一些食品,對了還要買兩條好煙。”高平竟根據自己的體驗,認為對於被監禁的人犯說來,最好的享受是吸上一口煙,他都忘了丁春宜是根本就不會吸煙的。
女秘書轉身出去了。高平把桌子上的照片收拾一下,像是不忍心再看到似的,用一張報紙蓋上了這些照片。
初升的太陽透過薄紗窗簾,把柔和的陽光灑在了地面上。高平走到窗前,推開窗子。他專用的那輛銀灰色的上海牌轎車從大門外駛進了院子。高平整理一下衣著,邁步出了辦公室。他跨進小車時對司機說:“沿著市區開,見到宋秘書停車,然後到市看守所去。”司機答應一聲,把車開出了省高級法院的大門。
車子在市第一副食品商店的門口遇上了宋秘書,她左手拎著個大網袋,裏邊裝滿了各式各樣的點心、罐頭,右手還提著些熟食,還有兩只燒雞。宋秘書上了小汽車後對高平說:“應該再買些水果,可惜我拿不了了。”她眨了眨眼,似乎在說,我是最理解首長意圖的。高平仰在後車座上,沒有欣賞女秘書的殷勤,小汽車加了速,一直駛進春城市看守所的大院裏。
看守所的張所長和杜管教都迎了出來。女秘書下車後,沒等高平吩咐就對張所長說:“去把丁春宜提來,高院長要接見他。”
高平沒有說話,下了車就徑直朝接見室走去,對春城市看守所的所有地點,高平都熟悉到像自己的家一樣。
張所長沒有到監號去,他對女秘書說:“哦,丁春宜正在接見室裏,他的家屬來了。”
高平聞聽此語竟嘎然止步了,莫不是她來了?高平覺得進退兩難了。女秘書和張所長都被攔在了高平身後,聰明的宋秘書也揣度不出高平為什麼突然止步了。高平瞬即就恢復了鎮靜,他回過頭來說:“那好,我就先到所長室裏等一會兒吧。”
“噢,不。”張所長說:“我馬上去把丁春宜叫過來。”
“不用叫,等他們接見完了我再找他。”高平很顯然厭煩張所長的獻殷勤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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