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裸人生第十四章4
吳學德接到潘學賢的電話,駕車徑直開到春城市公安局看守所來了。就在劉玉傑癱倒在鐵門外的時刻,鐵門裏那間封閉得非常嚴密的夜審室裏,潘學賢正在向吳學德彙報看守所裏的變故。一個小時以前,看守所張所長被丁育生猛烈的敲門聲驚擾,趕緊跑到十一號的牢門前,獲知丁育生要求檢舉重大案情後,他馬上回到所長室給春城市公安局預審處的潘學賢處長通了電話,潘學賢是比吳學德提前半個小時趕到看守所的。
“他提出要交代重大案情,要立功贖罪,要求立即見省高級法院院長高平。”潘學賢向吳學德彙報著張所長介紹的情況。他得意地說:“看樣子,這小子精神上已經垮了。”
“張所長除了給你打電話之外,還通知過別人嗎?”吳學德蹙著眉頭問。他並不像潘學賢這樣開心。
“沒有,早就向看守所交待過了,丁育生的一言一行除了法院辦案的人員可以接觸,其餘的都是直接由我負責的。”潘學賢茫然地望著吳學德問:“怎麼辦,通不通知省高院來人?”
“現在幾點了?”吳學德沒有答復潘學賢的話,說了句讓潘學賢也摸不著頭腦的話。
“幾點?快……快十二點了。”潘學賢不明其意地答。
吳學德背著手,在夜審室裏來回走了幾趟,猛然停住了,他語氣猙獰地對潘學賢說:“這是兇惡敵人的垂死掙扎,他可能有動機要呼喊反動口號!立即採取嚴厲措施,在明天行刑之前再不能讓他說出一個字來!”
“這……這我懂了。”潘學賢立即領悟了吳學德的旨意,他點頭說,“我馬上就去佈置。”
“等等,”吳學德又把潘學賢叫到身邊說,“這件事要注意保密,縮小影響面,不能讓高院的人知道,要用可靠人辦,你去安排吧。我再到號裏去看看這個丁育生。”吳學德陰森地笑了。
十一號牢房裏,丁育生已經沒有了白日裏的那種從容和鎮定,他的臉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青一塊紫一塊的,這種腫脹充血不是因為外部原因所致,而是他錯亂了的神經引起的血液迴圈障礙所致。他此刻巴望著高平能從天而降,能給他帶來一絲僥倖存活的可能。他聽到一陣腳步聲,心跳馬上就加快了,他大瞪著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視著號門。腳步聲來到門口,但卻沒有鑰匙鏈的響聲,獄門的小窗口裂開一道小縫,一只歹毒的眼睛貼在這道縫上向室內窺視著。
監號內的丁育生滿臉焦慮,滿臉惶恐,他被牢牢地鎖在地環上,已經不是一頭兇狠的豹子,而像是一頭待宰殺的肉牛了。
吳學德窺看著,陰沉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獰笑……
三十年以前,當吳學德還是一個大學生的時候,他就從他那個當了一輩子投機商的父親的身上學會了投機的本領。
北平被日本人佔領之後,他父親攜帶交易所的大量資財,領著交易所的那位妖豔的女辦事員跑到緬甸去了。撇下了吳學德的母親和他們姐弟倆。她母親不到半年連氣帶恨就撒手歸西了。姐姐被迫進了梨園,他這個富貴人家的花花公子,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跟幾個同學去了延安,從而也開始了他人生一條相當通達的里程。在延安他加入了共產黨,在抗日軍政大學學習一年後,組織上分配他到晉察冀解放區去工作。在路過日寇封鎖線的時候,同行三人,兩個人被日寇巡邏隊開槍打死了,而吳學德在身後的鬼子舉槍瞄準他的時候,屈膝跪下求饒了。
屈膝保全了狗命,但狗的命運永遠是掌握在主人的手裏的。他在北平的日本憲兵隊裏關押了兩個月,被日本特高課下屬的間諜機構裕華貿易公司選中,成了裕華公司一名在冊職員。
裕華貿易公司的老闆叫孫鐵民,也是一個地道的華人,他可謂是個馴狗的行家裏手。他懂得,對於狗,只要是熟悉了狗,掌握了狗的脾氣秉性,是隨時可以把他牽在自己手裏的。他叫吳學德寫一份效忠天皇的宣誓書,並在這張宣誓書上按上指印,又在他的胸脯上烙了裕華公司員工特有的梅花狀烙印,給了他一筆數目可觀的路費,又打發他到解放區去了。
風雲變幻,裕華公司的孫鐵民老闆還沒有來得及牽動一下這條狗的脖繩,大帝國就崩潰了。但這並沒影響吳學德的前程。他到瞭解放區,偽造了幾個月的經歷又混進了共產黨內。
剛剛解放時,吳學德才不過是一個小縣城的法院的副院長,中央舉辦第一期政法幹部培訓班他有幸被選中,由於他在政法報上發表了一篇吹捧那位自詡為中國唯一見過列寧的理論家的文章而受到青睞。培訓班結束,他就升遷到東北的一個中等城市擔任正處級的中級法院院長。他也與那位理論家攀上了師生之誼,在老師的蔭庇下,文革中,他更是步步高升,竟坐上了龍江省掌握著生殺予奪大權的省革委會主管政法的副主任的寶座。
三十多年過去了。雖然他胸脯上的梅花烙印尚在,但他仕途得意,幾乎忘記了自己的脖子上還有根皮繩捏在主人手裏。
一九七零年春天,吳學德去北京開會,他作夢也想不到一個自稱是軍委孫參謀的人會來到京西賓館找他的麻煩。這個人其實就是裕華公司老闆孫鐵民的大兒子,他的老子在臨終時把裕華公司的機密當遺產交代給自己的兒子,因此這根牽狗繩也就捏在了這個少當家的手裏。
那天吳學德剛剛從全聚德烤鴨店回到賓館,賓館女服務員笑吟吟地對他說:“吳主任,有位穿軍裝的中年人來拜訪您,說是您的老朋友。”
“老朋友?”吳學德當時幾乎沒有躊躇就來到賓館會客廳,意想不到,這位自稱是他老朋友的人竟是一位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您找錯人了吧?”吳學德矜持地對來訪者說。
“噢,不會的,絕對不會的。”來訪者笑著說,“我們應該相信自己的記憶。”
“記憶?”吳學德極力在腦海裏搜索,怎麼也記不起在那裏見過這位幹練的軍人。當時賓館的會客廳裏左右無人,那位軍人壓低嗓音說:“你不認識我,難道還不認識自己胸脯上的梅花嗎?”
這句話像聲驚雷,砸在吳學德的心上,心裏的這塊禁地,是不允許去觸摸的,他頭上暫態冒出冷汗來了。
那位軍人倒很鎮定,他對吳學德說:“走吧,到你房間裏去吧。”吳學德乖乖地把這位不速之客讓進了自己的房間。進了房間,那位軍人倒十分內行先把房間裏的電視機打開了。那位軍人伴著電視裏播放的樂曲旋律說:“怎麼樣,老朋友,你不是得了健忘症吧?”
“你……你來找我幹什麼?”吳學德板著臉問。
“幹什麼?我來提醒你不要忘了胸脯上的烙印!”軍人陰森森地說。
“你是什麼人?究竟想幹什麼?”吳學德不禁抬高了聲音說。
“噓,……小聲點,小聲點嘛,”軍人走到門外向兩邊望瞭望,又扣好門說,“你應該清楚嚷起來對你我都沒有好處。”
“你?你到底要幹什麼?”吳學德不由得也壓低聲音說,“你想訛錢嗎?”
“哼哼,”軍人微微一笑說,“我只不過想給你看一樣東西。”軍人把一張紙展開攤在吳學德眼前。吳學德一驚,發現這正是他按了指紋的那份宣誓書。他頹然地坐到沙發上,精神完全崩潰了,過了一會兒,吳學德沮喪地問:“你是誰,你到底有什麼事?”
“我嘛,就是裕華公司的少當家的,來找你,不過是討個方便。”
“我能給你什麼方便,你還是快走吧,咱們互不干擾,好嗎?”
“能這樣輕鬆嗎?你現在榮華富貴了,難道還能忘記了朋友?”軍人笑呵呵地說。
“你說吧,你是需要錢,還是要我辦什麼事,不過,只此一次,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找我麻煩。”吳學德終於鬆口了。
“好吧,這次如果你肯關照,我可以代表孫老闆向你擔保,我們之間債務兩清了。”
“說吧,你有什麼事?”
“我只不過想到你們龍江省的珍寶島上去考察考察……”
這就是當年轟動中國大陸的“中央軍委孫參謀視察珍寶島事件”的由來,這個冒牌孫參謀當時的所有證件和介紹信都是時任龍江省主管公安政法的吳學德主任給搞到的。可是這個姓孫的沒有遵守只此一次的約定,還想要脅吳學德給他再搞到外逃的護照,才有了後來被滅口的厄運。
而這個秘密除了眼前的丁育生嗅到一點氣味外,連具體執行者潘學賢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況且姓潘的就是吳學德豢養的一條狼狗,叫他咬誰就咬誰,他們已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吳學德趴在十一號監房的小窗口上陰森森地笑了,這個丁育生也將像姓孫的一樣,用不了幾個小時,就將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他將帶著他探知的那一點點秘密去見閻王了。
哼!吳學德得意地用鼻子哼了一聲,他看到潘學賢領著幾個人和張所長拎著鑰匙進了監舍的走廊,才慢慢踱回到夜審室裏邊的一間屋子裏。
丁育生被張所長和一位他從來未見過的年輕看守押解著出了監房。他心中騰起了一絲希望,這可是唯一的一根稻草了。他把拖在地上的腳鐐用手提著,弓身走在前面。他此刻的全部思維裏只有這唯一的一件事了。這次如果見到高平,他一定會痛哭流涕的,眼淚再不是恥辱,如果……未待他想下去,已來到夜審室的門口。夜審室的門已經打開了,門側站著的又是一位他未曾見過的陌生看守。“進夜審室。”張所長在後面厲喝。丁育生放下提著的腳鐐進了夜審室。夜審室的門“砰!”的一聲關死了。
吳學德在夜審室裏邊的一間屋子裏聽到了一聲撕裂人心的慘叫,他心裏的一塊石頭才算落了地。
一九七四年十月三十一日已經在沉沉的夜幕下來臨了。黑夜籠罩著世界上的萬事萬物,此刻,許多人還沉浸在甜蜜的夢鄉裏,而丁育生的夢卻破碎了!幾個小時以後,在紅太陽升起來的時候,他就將被拉上刑場了,一顆無情的子彈將結束他的生命,他將以一個釘在恥辱柱上的罪犯的名義記載在法院那厚厚的卷宗裏,隨著時光的流逝,人們就很快會忘記他,像忘掉了所有的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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