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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裸人生第九章1

送交者: 有良知的疯狗[♂☆★★声望品衔11★★☆♂] 于 2025-03-19 2:05 已读 397 次 2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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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星期天,丁育心要到齊霽芳家登門相親了。按照中華民族的傳統習慣,這種事情一般都是由男方的家長或一位親近的長輩陪伴著一同去的。丁育心在青山林場沒什麼親人,他只好邀請黃一勤老師陪自己一起去作客。黃一勤欣然應允,他已經把丁育心視為自己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了。


星期天的早晨,齊霽芳早早來到學校,她把兩瓶好酒塞進丁育心的書包裏說:這兩瓶酒算是你買的,免得叫我爸爸說你是個小氣鬼。


丁育心說:你先走吧,先回去報個信兒,我和黃老師隨後就到。


冬日的早晨,天晴日朗,潔白的原野像一幅動人的圖畫,起伏的山巒像一個個披著銀色盔甲的武士。蜿蜒的公路上冷冷清清,偶爾有一兩輛拉木材的汽車通過,汽車的馬達聲就像音樂一樣悅耳。


黃一勤今天身著一套深藍色的毛料中山裝,雖然這套衣服的樣式已經不時髦了,但這也算得上是一套華貴的禮服。丁育心對黃一勤說:你的這套衣服這些年來還是第一次穿吧?


不,應該說每年我都穿一次。不過,今天是個莊重的日子,今年就算是穿兩次了。黃一勤也不像平時一樣沉默寡言,說話的語氣顯然歡快多了。


你為什麼每年只穿一次呢?”丁育心抑制不住好奇心問道,難道這裏邊有什麼緣故嗎?


黃一勤鄭重地望瞭望育心,長舒一口氣說:好吧,既然你把我當成了最知己的朋友,今天我就對你講講我的一段往事,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你願意聽,我就講給你聽吧!


是不是你自己的愛情經歷?”丁育心問。


是的,和你現在一樣,我也曾得到過一次叫我刻骨銘心,的愛情,不過我的愛情是悲劇,是一場令人心碎的悲劇呀!


黃一勤深沉地講述起來:我在大學讀書的時候,有一位女同學,她叫謝淑賢。她的相貌沒有齊霽芳漂亮,但也是一位心地善良,性格溫柔的好姑娘。從大學三年級開始,我們就悄悄地熱戀著,她沒有父親,只有一位非常疼愛她的母親。她母親在一個高幹的家裏當保姆,這個高幹就是……


說到這裏時,黃一勤有點遲疑,丁育心睜大眼睛,期待他說下去。黃一勤停頓了一會兒才說:那時候,謝淑賢住在學校宿舍裏,平時幾乎從來不到她母親那裏去。她母親時常到學校來看她,每次都給她帶來好多食品。上海臨解放時,我的父母就把我家的大部分產業遷徙到香港和東南亞去了,國內搞公私合營的時候,我父親帶著母親和兩個妹妹也搬到香港去了,只把我一個人留在上海。我是在姨媽的照顧下讀完高中的,考上大學以後,我就一直住在復旦大學的宿舍裏。星期天或是節假日,學校裏同學們都回家了,學校宿舍就成了我和淑賢的王國。她非常愛好文學,曾在解放日報上發表過好幾首小詩呢。《黃浦江上的帆影》這首詩就是她寫的。


噢,就是你時常朗誦的那首詩吧?”丁育心背誦道:黃浦江上悄靜的帆影就是少女的夢,沒有喧鬧,也沒有紛爭;愛的漪漣如蘭如芳;青春的小舟載著火樣的激情,蕩去吧!快駛向那癡醉,駛向那酐酩……


噢,你的記憶力太好了。黃一勤歎道,你背得真好,比我背誦得都有感情。


哼,這段詩,我光聽著你背就有一百遍了。”丁育心說,真想不到,這首詩還有這樣不尋常的來歷。


是的,這首小詩是我最喜歡的,因為他記載著我那唯一的愛情。黃一勤感傷了,他的眼睛凝視著遠方的山峰,似乎不是在向丁育心講述,而是敞開了自己心靈裏一扇緊閉的閘門,叫積鬱在心底已久的那股感情的激流奔放出來了。


我們相戀了整整兩年,已經約定好了畢業就結婚,婚禮就定在一九六0年的中秋節這天。因為這一天也正是我的生日,所以,我訂制了這套結婚禮服。每年中秋節這天,我都穿上這套衣服,就是為了這恒久的紀念。


黃一勤的語調緩慢而深沉,他的臉色莊重,眼睛裏像有一團火在燃燒。


可是,我第一次穿上這身衣服的時刻倒不是挽著淑賢的手臂去教堂舉行婚禮,而是扶著她的靈柩為她送葬。黃一勤眼裏湧出了淚花,他悲涼地說,這也許就是命運吧!六O年端午節的前一天,那位高幹派小汽車來學校接淑賢去家裏過節。本來我們已經約定好了,端午節的清晨,我們倆到黃浦江邊去洗浴,但是,權貴的恩典使我們有點受寵若驚了。因為當時馬上就要畢業分配了,我們要求助於這位權貴人物,使我們畢業後都能留在上海,我當時也十分樂意叫淑賢去他家過節,好籠絡關係。端午節這一天清晨,我獨自一人站在黃浦江灘頭看著晨霧漸漸散去,可是,我萬萬沒想到,我和淑賢昨晚一別竟成了永別,她就是在端午節過後的第二天黃昏跳到黃浦江裏結束了自己年青的生命……


她?她為什麼會死呢?”丁育心驚疑地問。


黃一勤沒有回答育心的問話。他閉上嘴默默地走著。


怎麼回事,你告訴我?”丁育心走到黃一勤的前面問,她為什麼跳江自殺?


黃一勤躲閃開育心逼視的目光說:……這是個說不清的謎,即使我心裏想穿了,也無法向世人傾訴。你就不要打聽了,反正這是她確鑿的命運,她的不幸是在劫難逃的!


不,你要說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丁育心激憤地喊起來,這到底是為什麼?


唉!黃一勤歎了口氣說,上帝給弱者造就了忍受的性格,忍受便能相安。你不要再追問了,我實在沒什麼好解釋的了。


……”丁育心幾乎暴怒了,但他看到黃一勤已經盈滿珠淚的眼睛,心中又不忍了。他壓住火,耐著性子說:黃老師,原諒我的激動,不過,人總是有血有肉的,心靈即使是個深邃的海,也會有暴怒的浪花溢出來的,你把心裏的怨憤都傾訴出來吧!不要自己折磨自己了。


 !沒有用處的。黃一勤苦笑著說,我已經習慣了忍受,我的心靈早就像一堆死灰,連一點點火星也沒有了,還是不去翻騰這堆死灰了吧。


不,你應該叫我明白,”丁育心說,“謝淑賢到底為什麼死的?是不是那個大人物……


唉,好吧!黃一勤沉思了一會兒說,我知道你是個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人。不過,你得先答應我這些話是不能對任何人講的。


行,我一定守口如瓶。”丁育心點頭說。


黃一勤得到承諾 才悲憤地說道:端午節後的第三天早晨,我得知了淑賢投江自殺的噩耗,立時覺得天旋地轉,我像發瘋一樣跑到黃浦灘頭,在一張蘆席上放著淑賢的屍體,上面蓋著一張白布單。我的眼淚就像開了閘門的水一樣淌出來,不顧一切地跑了過去,掀開布單伏在淑賢的屍體上痛哭起來。我哭得昏厥在屍體上了,是兩名公安人員把我送回學校的。這次殘酷打擊使我病倒了,一病就是半年,也因此耽誤了畢業分配。我的身體復原後,變成了一個沒有笑臉的人,我始終不明白淑賢為什麼會死,也不相信公安局做出的淑賢是自殺的結論。她好好的,怎麼會自殺呢?我下決心要弄清楚這個謎,便暗自開始調查。


“我暗中尋訪了很多人,包括淑賢要好的朋友和親屬,但一點有價值的線索也沒有得到。我也曾去找過淑賢的母親,但她什麼也不對我說,只是不斷地流眼淚。直到一九六一年的清明節,我突然接到一個電話,說有人留給了我一件貴重東西,約定我在黃昏時分到黃浦江邊的碼頭上去取。我如約前去,在碼頭上我見到一位中年婦女,她也是那個高幹家的保姆,她交給了我一包東西,但什麼話也沒對我講就匆匆離開了。我打開小包,原來這包裏完全是淑賢的遺物,而且還有一封她寫給我的遺書。看完這封遺書,我才完全明白淑賢為什麼投江自殺的原因……


黃一勤說到這裏,不再往下說了,他像一座雕像,臉色木然、冷漠、緊閉著嘴,一聲不響地低頭走著。


是不是那個大人物幹的壞事?”丁育心問,是不是她受了……?


黃一勤不肯回答。他仿佛沒有聽見育心的問話,只是悶著頭走著,就好像下決心不再說什麼了。育心向前緊攆幾步,貼著黃一勤問道:那封遺書你還保存著嗎?


黃一勤停住了。他迎著育心問詢的目光,緩緩地說:沒有保存,我把它燒掉了。


你為什麼要燒掉呢?”丁育心用手搖晃著黃一勤的肩膀喊了起來,為什麼你不去上告,不替死者伸冤?


黃一勤神色淒然,他苦笑著說:走吧,別叫齊霽芳久等了。瞧我,向你講這些事情幹什麼。


不,你一定要告訴我!”丁育心執拗地說,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


一輛運送木材的汽車從後面開了過來,司機是青山林場的小張。他停住汽車,招呼育心他倆說:哎,你倆是去冷杉溝吧?上車吧,我送你們去。


噢,謝謝你了。”丁育心朝司機笑笑說,不用麻煩了,剩不多遠了。


嗨,上來吧,我知道你們是到齊師傅家去做客的。司機小張又熱情地招呼著。


育心還想推辭,可黃一勤已經一聲不響地鑽進駕駛室去了。在駕駛室裏,育心遞給司機一支過濾嘴香煙。黃一勤悶頭不語,育心也不便再問了。汽車一直開到冷杉溝工段的家屬區才停住了。司機說:最後第二棟房的頭一家就是齊師傅的家。


謝謝你了。”丁育心先跳下車向司機擺著手說,將來我一定請你吃喜糖。


育心和黃一勤順著沙石路來到齊霽芳家。齊霽芳從院子裏迎了出來,同時迎出來的還有齊霽芳的妹妹齊霽月,齊霽芳的父母並沒有出門來迎接客人。育心絕沒有故意挑剔的習慣,但他明顯地意識到,這個家庭對他歡迎的氣氛並不像他所期料的那樣。


廚房裏冷清清的,不像是事先就有什麼準備。裏屋的地面是新打掃的,灑的水還沒有幹,炕上被跺架上是新掛上去的床單。顯然,這是齊霽芳提前回到家後才拾綴的。齊霽芳張張羅羅地到廚房去預備飯了。齊霽芳的母親推說身體不舒服,躲在里間的土炕上連地也沒有下。齊霽芳的父親和黃老師應酬幾句就藉故出去了,屋裏連一個陪客的人也沒有了。育心覺得很尷尬,心裏挺不是滋味的,只得和齊霽芳的兩個十多歲的弟弟在炕上下起軍棋來了。


中午時分,齊霽芳的父親回來了,還帶回來幾盒罐頭和兩瓶酒。齊霽芳也預備好了飯菜,齊霽芳的父親又打發霽月去請來了二位陪客,一位是冷杉溝保健站的徐大夫,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另一位姓鄒,是冷杉溝營林工段的副段長,這兩個人也算是冷杉溝的體面人物了。吃飯時,兩位陪客的人說些祝福的客套話,齊霽芳的父親悶頭喝酒,沒有表示出一點點欣喜的神情。丁育心的情緒受到壓抑,他喝了幾口酒,就覺得頭昏腦脹。兩位陪客的人一味地給黃老師勸酒,倒把黃一勤灌醉了,酒宴也草草結束了。


齊霽芳的父親吃完飯後,沒有留下來陪客人,推說有事又出去了。本來,丁育心是打算吃完飯就回去了,可是因為黃老師已經醉得不能走了,他只好耐住性子留下來。


到黃昏時分,黃老師才醒了酒。齊霽芳又張羅叫他倆吃完晚飯再回學校,可丁育心執意不肯。黃老師一醒酒,他連必要的客套話也沒有說,就拉著黃一勤離開了冷杉溝。在回去的路上,丁育心很煩惱,走得很快,把黃一勤拉下很遠,以至於他時不時要停下來等一等。他倆回到宿舍,丁育心說:咱倆弄一點吃的吧,我感到有點餓了。


怎麼,你餓了?黃一勤笑著說,去老丈人家會餓著新姑爺,這不是笑話嗎?


哼!這裏邊有岔頭,丁育心說,我覺得不是個滋味。


黃一勤說:你別胡思亂想,也許山裏人都是這樣,你別太挑剔了。


哼!有這樣不近人情的嗎?丁育心說,把咱們撂在屋裏,就好像咱倆是過路歇腳的似的,這裏邊一定有緣故!


這也許是老實忠厚人家的習慣。黃一勤說,尤其是和咱們這些知識份子,人家和咱們談不到一塊兒去,就故意躲避咱們,你不要往心裏去。


丁育心長籲一口氣說,我真沒想到,會受到這樣的冷遇。我想,十有八九是她家裏不同意這門親事。


不會的,黃一勤說,喝酒的時候,那個徐大夫不是說你和齊霽芳挺般配的嗎?他父親也許是個不愛說話的人吧。


嗨,算了,算了,別再琢磨這件事了。我到食堂去弄點吃的來,”丁育心說,吃完了,我還要問你的事呢。


我?……黃一勤見丁育心又提起了那件事,他張口結舌,又不知說什麼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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