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者无赢
 
那天很偶然在网络上看到一篇抱怨自己先生的文章，点点滴滴用细节勾勒出她丈夫的样貌，而那一声声的控诉曝露却饱含悲切，透过文字就仿佛能轻易看到一张女人忧愁怨怒的脸孔，这让我想起了在某市时认识的一对朋友安妮和艾伦。
同安妮和艾伦的相识完全是偶然。那时候初到某市，我们打算租一套房子，艾伦正好在帮一位朋友出租房屋，于是我们相约去看一下。艾伦不会开车，我丈夫和我就去接他。
第一眼看到艾伦，感觉他是那种很平和随意的男人，不是太讲究，却让人很舒服。去的路上在聊天中得知艾伦和我是同乡，关系一下子近了很多。后来看完房送艾伦回去的时候，艾伦主动邀请我们进他家坐会儿，非常真诚的样子。我也属于率性而为的人，难得在陌生的异国城市遇见能聊到一起又年龄相仿的同乡，也是有缘，正巧那天没有别的事，就欣然接受了艾伦的邀请，当真带领一家大小跟着艾伦进了他家，想着就坐一会儿吧。
那天是周末，艾伦的妻子安妮和两个孩子都在家里。虽然也觉得那样贸然登门有些不妥，不过安妮倒不像是一个小气的女人，至少神色上很是礼貌客气，得知我们是同乡后，安妮的话更多起来。我是比较能周旋，不过想来安妮也是很寂寞，两个女人聊起来没完没了，很快就熟络起来，四个孩子也一起玩得很开心。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艾伦对安妮和我提议，“北方人都会包饺子，你们两个包饺子给我们吃吧，好久没有吃饺子了。”
结果，房子没有租成，那天的牛肉胡萝卜馅儿的饺子，倒是让我们结识了艾伦和安妮两个朋友。
那以后，安妮就经常打电话来跟我聊天，不过常常还没有说几句，就开始抱怨艾伦的不是。不知道安妮为什么这么信任一面之缘的我，毫不隐讳地把她和艾伦的问题端给我看，让我很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安妮抱怨的都是一些非常琐碎细小的事。比如艾伦经常下班回家倒头就睡一两个小时啦，艾伦没有及时修理坏了的洗衣机啦，艾伦在家不吸尘不知道收拾家啦，艾伦自己的饭盒不自己洗啦，等等等等，琐碎得我都记不得太详细的了。在我听起来艾伦的问题其实都是些大多数男人的通病，不算大错。说到底，也只是夫妻之间对家务事谁做得多，谁做得少的问题而已。想象不出他们也是已经结婚十几年的夫妻了，安妮竟然还会为这类小事耿耿于怀，这只会让她自己很疲倦。
安妮这样抱怨艾伦的时候，除了供出一双倾听的耳朵，我好像也做不了太多。不过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为艾伦开脱：男人上班累，尤其做脑力劳动的技术人员，有时候身体吃不消，回家先睡一下也不算多过分；洗衣机什么的自己打电话叫专业人员来修好了，艾伦也未必会修；饭盒……就帮他洗洗吧，怎么能因为他不洗自己的饭盒就不给他准备午餐，让他天天吃方便面呢……夫妻夫妻，意思就是同心合力。不要太计较这些琐事，看主流，大的地方过得去就是好同志了，不然自己也会跟着心累……
不过后来我发现我其实并不是会开解人的人，至少我的方法不适用于安妮。常常我越替艾伦开脱，安妮就会越气恼，总是回我一句：“难道你丈夫是这样吗？你丈夫对你好，对孩子好，心又细……”我说，“我丈夫这些方面可能会好一点，但是他也有很多别的毛病啊，哪里有完人呢。”
这个时候安妮就会急，冲我说，“那你说说看你丈夫的毛病。”
我就会有点语结，这倒真是很为难我了。我一般只能说出我丈夫的好来，想不出他的毛病，更不会记住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让自己不愉快。不是我丈夫没有毛病，而是我尽最大程度地忽略他的毛病，以致最后都看不到了。除了有时脾气急躁，太节省，而这两个毛病属于性格上的，不是我有能力修改的地方，所以我努力去接受了……于是他似乎就是完美的，我挑不出毛病的模范老公了。
其实安妮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女人，相貌端正，性格直爽又很能干，一边带两个孩子，一边还做了一份兼职工作，虽然她的母亲在这里帮她，不过既要工作又要顾家，一定是很辛苦的。只是安妮不知道或者也不愿承认，艾伦其实也是辛苦的，男人的压力都在心里。艾伦能辛苦赚钱养家，又没有外心，老婆孩子热炕头很容易满足，这样的男人也许不能给女人丰富的物质，却可以给女人实实在在的家的温暖。至于其他小毛病，完全可以夫妻之间慢慢消化掉。
可惜这一点上，安妮一直无论如何都看不开。每次一个多小时的电话，对艾伦的抱怨总是会占去一大半的时间。我也曾开玩笑地说，“你总是想这些自己多不开心啊，你应该多想想他的好处，然后自己美滋滋地得意一下：看我的眼光多好，我丈夫这么好！有时候，人是需要阿Q一下的，如果总是转在里头出不来。何况这丈夫也是自己爱的，自己选的，自己决定嫁的，跟丈夫过不去，其实也是跟自己过不去。”
只是安妮的抱怨并没有因为我的开导而停歇。甚至在我们后来几次又聚在一起吃饭聊天时，当着艾伦的面，安妮也是一而再地跟我数落艾伦的缺点，任我怎样打岔，话题总是会回到艾伦的身上。有时我想，安妮这么抱怨，也许只是因为她太在意艾伦了吧。
有一次在我们的住处，艾伦随口说了一句，“黛娜，你们家真干净啊，你一个人带两个孩子，还能收拾家做饭，真不容易！”我还来不及谦虚一下，安妮已经在一旁恨恨地跟上一句，“嫌我们家不干净，你什么时候打扫过？喜欢这里，黛娜你腾出间房让他在这儿住吧！”艾伦其实只是一句客气话罢了，看着安妮当真生气了的样子，我只有尴尬傻笑的份儿了。
还有一次，艾伦吃我烤的面包好吃，便随口夸赞，“黛娜，你的手艺很好，将来开个面包店吧。”我还没有接话，安妮立即就会来一句，“黛娜，你快开面包店吧，他一个人来买。”我晕了。不知道是安妮太幽默还是别的，不敢说什么了。
也是那一次，吃饭的时候，艾伦尝了一口我做的香干芹菜，连声说好吃，又问“这是什么？是豆腐干吗？很好吃。”我刚回答了两个字“是啊”，安妮脸一沉，一句话甩给艾伦，“你没吃过吗？什么都是人家的好吃！”我已经不敢喘大气了。艾伦没有回话，讪讪笑着离开了饭桌。我丈夫在一旁，低头偷乐……事后我丈夫跟我说，“艾伦的气度可不是一般的好。”
实话说，艾伦虽然不太修边幅，其实长得挺帅，人又开朗，是属于大而化之的那种人。我相信，安妮的那些抱怨都是事实，难得的是艾伦始终面带微笑地听着安妮的抱怨。想来艾伦的好脾气，大概却是身在其中的安妮看不到的。
后来那天安妮又当着艾伦的面跟我抱怨艾伦，我还是笑着开导她，顺便也调侃了艾伦几句，劝他以后多顺着安妮的心意说话办事之类。艾伦坐在那里，沉吟了好一会儿，笑笑地说，“今天早上刚看到一个新闻，记住了它的标题：Whiner
never win。”
我没太明白，艾伦解释说，“这是西方的一句谚语，意思是，抱怨的人不会赢。就好像我们中国人信奉的那句话，沉默是金。说得多不代表你会赢，始终沉默也不说明你是输。”
我在那一瞬间忽然对艾伦刮目相看。
也是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安妮的抱怨让她的双眼蒙上灰尘，看到的只是艾伦的不足，而不知瑕不掩瑜，换个角度看她会发现自己面对的丈夫其实是一颗金子。
后来我们回到多伦多，偶尔也会收到安妮的邮件，她说某市多雨的天气，很容易让人患上忧郁症……回想起来安妮确实不是一个快乐的人，她很少笑，脸上多数时候都是麻木漠然的表情。
怨者无赢。有时候我想起安妮，就想起艾伦的这句话。不知道真实的夫妻生活中艾伦是不是像安妮跟我述说的那么难以忍受，不过我始终觉得，女人社会分工角色的琐碎，也很容易让女人变得抱怨多多。男人能理解还好，不能理解就会演变成家庭悲剧了。
只是还是觉得，夫妻之间还是应当互敬互爱互相体谅，少一些要求多一些宽容，女人其实可以不必这么抱怨的，除非决定不过下去了，否则天天生活在这种抱怨的心情中，对男人和女人都没有半点好处。我个人相信，男人不会因为你的抱怨而改变。既然如此倒不如省些口舌，修身养性。也许没有了恶语相向，男人倒是会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也不一定呢。
怨者无赢。愿在婚姻里不论男人女人，都是快乐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