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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大海会歌唱(小说)3-4

送交者: 尘凡无忧[♀☆★★★人似秋鸿★★★☆♀] 于 2025-01-13 9:03 已读 1035 次 4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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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后来,一切都已发生的后来,我时常会反省自己这半生,我发觉即使已经一把年纪,对爱情的定义我始终是迷茫的,甚至于对友谊也开始生出怀疑。我一直把友智当作朋友,我相信友智也把我当作朋友,可是,作为朋友,对于朋友的生活,我们的手该探入多少才是适度,我们要怎么做才不辜负朋友这个称谓。

就像我曾经在内心里评判过陈佳的婚姻,那一句“离了吧!”始终在我唇齿之间徘徊,直到最后也没有吐露出去。我甚至一度为自己是陈佳的朋友却不敢跟她说出自己的真实看法而自责。只是谁也料想不到的是,生活的巨轮却把陈佳的婚姻带入另一个玄妙之地:陈佳的生活现在简直无以伦比的幸福,这从陈佳光芒四射的脸上可以看出。这种意想不到的逆转让我暗自庆幸,幸好当初自己管住了自己的嘴巴。

至于友智,平心而论,我相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善意和他未泯的诗意的天真,只是现在回过头去看,如果没有这份善意与天真,生活于任生和我都可能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境地。

也或许,这一切迂回折转都只能归之于命运。

就在我和友智重逢的那一天,在友智的擅自安排下,我出其不意地见到了十年未见的任生。友智后来坦白是任生央求他这样做的。

蓦然相见,很让我有猝不及防的被设计了的感觉。幸好我的不便发作的愠怒很快被任生毫无距离的微笑冲散。

“沈陶璧你一点都没有变啊。放心了。很好很好……”任生搓着手,目光不偏不离地盯着我,嘴里一连串地说着很好两个字。过一会儿又发现新大陆似的说,“瘦了。就是瘦了。瘦了好多。”说这句话时,任生的脸上明显地流露出黯然之色,以至于友智都注意到了,冲我坏笑道,“看,把他心疼的。”

任生也几乎一点都没有变,还是习惯连名带姓地叫我,像叫二十岁时的我一样。

“何任生你也一点都没有变啊。不对!帅了。就是帅了。帅了好多。”我心无芥蒂地笑着打趣他。我相信再次面对任生时我所有的应对自如都来自一份从未说破的情感。这样很好,我想。

“人家不是说了吗,男人四十一枝花。”任生笑着说,眼光里流闪出一个成熟男人的魅惑力,或者说性感。

“切,美去吧!”我镇定地笑着丢过去一句。

而其时,当我想到性感这两个字,才意识到快二十年时光的汤汤变迁,忽然一阵伤感:我不再是那个倔强得不懂风情的女孩,任生也不再是那个害羞得不谙风月的大学男生。

曾经的往事就在那亲切又自然的互动画面里如灵动的皮影戏一样鲜活起来,而并非只是枯燥的时光中日益远去淡薄的回忆,那种面对面的交流让我心中一些似乎早已消逝的情感慢慢复苏。

我还是喜欢他的,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都喜欢,我一边跟任生毫不生疏地贫嘴说笑一边在心中对自己坦白。

而我相信我给任生的感觉应当是同样的。他的目光里有我已经可以看懂的独属于男人对女人的那种无遮拦的喜爱,以及隐约的渴望。

那次回国我后来又见过任生两次,都是跟几个要好的朋友一起聚会。任生一反从前离我远远的样子,自始至终都霸占了我身边的位置,在一群同学里他多半更是忙于陪我吃饭陪我喝酒陪我一起唱歌。自然,唱得还是从前我们一起唱的那首《大海》。是友智帮我们点的这首歌。

“这是他的心曲。你要用心听。”友智说,眼里含着笑意。友智笑起来的时候我总觉得他的笑不怀好意,自然不能相信。

我跟任生一起唱过很多次《大海》。读书时任生不知道从谁那里知道海边出生的我喜欢唱《大海》,每次有机会一起飙歌,他总是会一反腼腆,力邀我跟他一起唱这首歌。

十年后再次同唱,连同身边熟悉的人熟悉的场景,这里与万里之外我所在的那个异国多么不同,而此情此景里的我又与平淡流逝的岁月中被生活磨损得近乎麻木的我多么不同。

当我的眼泪在一瞬间忽然流下,任生的手臂轻轻环住我的肩膀,我的心怦然一颤。

那些曾经在暮色四垂的海边一个人一手拎着鞋子一手拎着裙子在海浪中走来走去反反复复地唱这首《大海》的日子一下子都回来了。当年骄傲的我在这首歌中等候过他。

临别的时候给我饯行,友智抓着我的手,一定要我跟任生一起喝交杯酒。很多年前的毕业酒会上我们也被友智起哄这样喝过交杯酒。

任生像个木偶似的被友智摆布着,举着杯穿过我的手臂一饮而尽,通红的脸上是幸福的喜悦,像个傻瓜一样看着被友智无奈摆布的我傻笑。

那天最后任生喝得不省人事,连家门都找不到了。这是两年后我再次回国时友智告诉我的。

4,

两年后的友智还带来一个消息,任生离婚了。

友智目光如炬地盯着我,仿佛我是罪魁祸首。“他还不让我告诉你,让我替他保密。”

我极其惊讶,“什么时候离的?”

“就是上次你们见过面之后。闹了一段时间,还是离了。这个家伙,小孩儿才三岁。他自己净身出户。”友智说着长叹一口气。

我很为那个小小的孩子痛心。“你怎么不拦着他。”我气愤地指责友智。离婚不是儿戏,何况有了小孩。

“拦不住这小子。他忘不了你呗。看见你就丢了魂了。”友智的嘴角又撇上去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他总是惟恐天下不乱。

“别往我身上扯。我哪有那么大本事。”我推卸着自己的责任,眼前却浮起那次醉酒后任生看向我的目光,那里面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悲伤。

“离了也好。婚姻不幸福简直生不如死。”友智忽然一脸决绝的凛冽。

想到如今友智身上日益明显的颓废之气,我便沉默。友智早就不再写诗了。

“诗?诗是什么?诗是屎!”有一次友智酒醉后说。

“粗俗!”我立即打住他。

“粗俗怎么了。现在这世道不粗俗还怎么混?!诗人都去自杀了!”友智梗着脖子大声质问。我知道他质问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

我可以想见那个我已经远离却始终存在的友智他们浮沉其中的世界。即使或许还残存着深夜里清醒而疼痛的抗争,那个曾像春天的竹林一样清洁的少年,终究梦一般无痕地消失在一张满面沧桑与风尘的中年男子的脸上。

陈佳之前跟我提过几次,友智的婚姻好像也不是十分幸福。听说友智的高知岳父岳母并不满意他这个自强不息早已脱胎换骨的乡下女婿,举止言谈里更掩饰不住对友智父母的轻视,这让友智尤其不能容忍。

深感无力的是,作为朋友,对他们的婚姻我能给出的只有一双聆听的耳朵和同样迷茫无助的沉默。对友智是如此,对陈佳亦是如此。

“婚姻真熬人啊!我有时候觉得我都快抑郁了。”陈佳有一段时间对着我长吁短叹,那时她正在婚姻的热锅上被烧烤得焦头烂额,他们的婚姻随时都有瓦解的可能。

陈佳跟我说起她和刘端正那些各种在我看来非常微不足道根本不值得争执的争执时,我半是难以想象半是深表理解。

经过漫长婚姻的洗礼,我已经知道,人心有多复杂,婚姻就有多错综,或者说更甚。每个人对每一件事都有自己不同的观点和态度,而婚姻中的两个人在无以逃避的近距离的观点咬合的过程中,无一不伤痕累累。

有多少爱情经得住婚姻和生活全方位无死角巨细靡遗地摧残?想来婚姻的兴亡存续,其实完全取决于个体的痛感差异与忍耐能力了。

我越来越发现,对不关己的人与事我们非常善于轻描淡写大而化之,事到临身则往往出乎意料地在意,甚至锱铢必较睚眦必报。而最让人啼笑皆非的是,每一个人都自以为是地觉得,只有自己才掌握着真理,只有自己才是所有伤害行为的受害者。

或许当我们经历了人生,能够客观理性地看待全局,发现事实其实并非如此的时候,往往已经太迟,像马尔克斯说的“智慧已无用武之地”。

可是当我们一无所知的时候,谁又能阻碍我们义无反顾地错下去呢?

“初恋时我们不懂爱情,结婚时我们不懂人生。”我曾经笑着如此回应陈佳。那一笑里有我自知的五味杂陈。

无数个漫漫长夜里,我也曾经茫然自问,我可以向谁提起因对婚姻无知请求宣告婚姻无效的诉讼。

我结婚时对于婚姻的概念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住在一起,过段时间生了孩子,然后一起养大小孩。在我眼里,他们过的是跟我一样日升月落的日子。婚姻就是过日子。我这样认为。没有人告诉我,除去各种超出意想纷纭繁复的鸡毛蒜皮的琐事,婚姻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性。

我是在结婚之后才知道,自己有着严重的性洁癖。这种洁癖将世人普遍以为的欢愉在我身上转化为难以言表的痛苦。

有时候,仅仅在有时候,我想过,如果与我每夜赤身相向的不是之鉴,而是任生,我还会觉得性是一种酷刑吗?

只是任生,对我来说,他总是那么难以捉摸的一个人。

任生离婚的消息固然让我震惊,然而更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任生竟然从未跟我提起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面对我。

任生的守口如瓶我是见识过了。那天我并没有告诉友智,其实我跟任生已经在微信上联系了一段时间,如今回想起来,就是他离婚之后不久,任生主动要求加我微信好友。

任生加我之后,总在深夜时候发过来几句在我看来可有可无的话,或者只是发来一段搞笑视频。陈佳得知就一脸坏笑提醒我,“小心啊,他该不是要打算重新追求你吧。”

“怎么可能呢。”我说。“他又不是不知道没有可能了。”

不会有这个可能了。我已经为人妻为人母,即便心中还有爱,有不死的盼望,却从来不期待梦想会真的实现。我以为任生也该有这样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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