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灵魂(小说)3
3,那是三年前的一幕了。我始终没有向赫曼解释那天为什么我那么没有礼貌地匆匆离开。我想我不需要解释什么。赫曼都知道。当赫曼毫不隐讳地袒露暗中观察我好久了,并且一语中的说出我在婚姻里的状态,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位真诚而敏锐的老人,岁月增加给他的只有越来越剔透的智慧。对这样的老人,任何解释,遮掩或者谎言都是多余。这就像站在死亡的镜子面前,生命不需要额外的修饰。活着就是活着,无所谓怎样活着,并且会让人由衷觉得,活着就好,不论苟且与否。智慧地年老下去,这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或许这是我作为局外人的看法。就像所有局外人看待自己身处局外的那些情境。我以为我欺骗了自己便可以欺骗世人,没想到连一位异族的老人都没有骗过去。当然不可否认,从某种意义上说,赫曼是一位与众不同的老人。后来,相熟很久之后的后来,我才知道赫曼真正的名字应当是赫夫曼,而我已经习惯了叫他赫曼,他丝毫不以为忤。“到了我这个年纪,已经没有什么在意的了。每一件事都让我愉快。发自内心的愉快。它们提醒我,我还活着。连死亡本身也让我觉得愉快。我知道它随时会像亲人一样到来。”赫曼看着我,谈论死亡像谈论蒲公英花开了那么轻松随意。我想他的从容应当不仅仅是岁月赠予。他有一颗沉静宽容的灵魂。赫曼是犹太人,德语是他的母语,年幼时跟随父母逃亡到加拿大。他从事过很多职业,不过他最喜欢的是做诗人和小说家。他送给我几本薄薄的册子,两本诗集,几部小说。我怀疑他是像很多我认识的中国人那样自费出版的。我在接受那几本书时想起了赫曼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你看起来像一首诗”,不由笑了。的确只有诗人才会那样跟一个陌生女子搭讪。只不过已经老去的赫曼恰到好处的语调和沉稳的神态没有让我感觉到丝毫轻佻。“没有人可以轻松忍受不幸福的婚姻。没有人。”赫曼很肯定地说。他的眼光落在那几本书上。赫曼有过三次婚姻。其中第二任妻子是一位有中国血统的女子。我猜测,赫曼年轻时的故事应当在这些文字之间。也许赫曼需要一个听众。也许我年老以后看到重蹈我的人生覆辙的年轻人,也会像赫曼一样身不由己,急不可待地大声说出我的经历和看法。但是现在,我还没有足够老。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的婚姻绝大多数都是错误,那么我和杰森,我们的错误其实不值一提。只是人不可能每时每刻都想到身外广袤博大的世界,于是眼前的小小错误就容易放大成一整个世界。我始终没有对赫曼谈论过我的婚姻。虽然我的婚姻状况对赫曼而言已经再明了不过了,我知道他依然怀抱好奇。他想知道更多。这是人之常情。只是对我而言,我愿意自己消化那些哽喉的石块,如果我的人生注定要把这些难以下咽的石块当作生活的营养赐予我。我需要自己磨砺出属于我的珍珠。不论多么艰难,又需要历经多少时间。即使共同度过了十三年,至今我仍不能确定,嫁给杰森是不是我此生最大的一个错误。赫曼让我蓦然落泪的那天,我刚刚跟杰森吵了一架,确切地说,不是吵,我不喜欢争吵,是忍受,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忍受杰森的无理取闹,起因仅仅是一个煮熟的鸡蛋。每当杰森无理取闹的时候,我的灵魂就跑得远远地,它把我一个人扔在一个极其冰冷的深井里,甚至做出各种幸灾乐祸的鬼脸。它还长着一双翅膀,不过,我看得出来,它老了。至少在那些不愉快的时候,它显现的样子很苍老。这不是我要的婚姻。这不是我要的丈夫。我把杰森暴躁的声音关在耳朵外,对自己说。一切可以重新再来吗?你没有选择了!我的灵魂向我冷冷地抛出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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