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兒時瑣記】  第二章    第二節






擺小攤用的電石燈




除了走街串巷的个体经营者， 當時北平市，还有街上定点摆摊的小贩， 他们是否需要营业执照，我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这些摊贩， 卖的东西五花八门， 什么都有。 大部分是各种糖果， 传统玩具， 小泥人， 京剧泥脸谱， 女孩玩的羊拐，跳的皮筋， 男孩拍的洋画，彈的玻璃球， 踢的毽子，抖的空竹， 等等，等等， 等等 。  

真是應了那句老話兒，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們辦不到的。
 
这些小摊，从清晨摆到傍晚， 有的天黑了，也不收摊。 点上一盏电石灯继续营业。 

那盏电石灯， 远看就象一股鬼火， 在夜风中，忽閃忽閃，闪来闪去。 这种电石灯， 即可为摊位照明， 也是活广告。  老北平人，只要看到电石灯亮， 就知道他们还没收摊。 

我们住的胡同口， 两边各有一个小摊。  

左边，一個 白鬍子老头，小人书摊， 都是三侠五义， 小五义， 封神榜之类，老版小人书。  那些书如果能完好保存到现在， 也可算古董了。  

他做生意对象，多是与我年龄相仿小孩。 小人書，一分钱，看一本。  每天放学时间， 他的摊位，常常被放学後小孩，围的水洩不通。 

右边， 一对中年夫妇，   主要卖香烟，火柴， 同时，也有一些糖果。 

为了适应当时人们购买力， 他们卖的香烟，可以整盒買，也可一支一支买， 不用买一整盒。糖也是按块卖， 一分钱一块， 有不少小孩，从小摊买糖吃。
 
我每天放学後，做完作業， 就到东大地玩，一去一回，都要经过兩個摊位。 有时回家天黑了， 小人书摊散了，因为晚上什么都看不见。  

而香烟摊还没收，为了照明， 他们摊位上， 点着一盏电石灯。 

我特好奇， 曾经就近仔细观察过那盏电石灯。  它下面是一个比现在的可乐罐稍微粗一点。 高一点的白洋铁皮小罐，  小罐上面的蓋， 一半固定， 一半是一個有合页半圆形小门， 可以開關。 固定的半边，焊接着一个，向上伸出的细小白铁皮管， 将近一尺高。

我笨嘴巴舌的解釋， 不知您鬧明白了沒 ？ 還是更糊塗了， 電石磴到底長什麼樣。 這麼說吧， 就如同今日的可樂罐， 上面插一根塑料吸管， 個兒， 大點， 就那樣， 您明白了吧。
 
那个小罐裏有水， 点灯时， 打开罐上那个半圆形小门， 向水裏丢一块石头一样的东西， 把那个小门关上。  这时， 它就会发出丝丝的响声， 有气体从细小白铁皮管子冒出，同时可以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 用火柴，在细铁皮管头上一点， 就出火苗了。 

这种电石灯有个特点， 也是優點， 就是不怕水。  雨天也不灭，  使我对它产生極大兴趣。

白天路过那个摊位时， 曾经问过男摊主， 电石灯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可以点着， 而且遇水也不灭呢 ？
 
那个男摊主， 抬頭看看我， 大概在想， 要不要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他完全可以不必理会一个小屁孩提的问题。 

不过还算不错， 他从摊位下面拿出一个纸包，让我看， 裏面有几块黄色，石头样的东西。 

他告诉我那是电石， 电石放在水裏， 就会产生乙炔气体， 乙炔气体可以燃烧， 这就是电石灯的原理。 

他说完後，看看我仍然似懂非懂的样子，说 ： “  你呀，还太小， 不懂什么叫化学反应， 以後上大学， 慢慢就懂了。 ”  

我想，那要等多久 ？ 上大学， 起码还得十几年呢， 可是没办法， 等吧。 不过不管怎么说， 对这个男摊主，我有好印象， 因为他，毕竟认真回答了，這麼个小孩的问题。 

过了没多久， 我发现那个香烟摊不见了。 因为摊贩流动性大， 换个地方摆摊是常事， 也没太往心裏去。

可是後来，我听那个摆小人书摊的老头，和别人聊天时， 用嘴，朝那对夫妇擺摊的方向，一努说 ：“  那个主儿， 两口子都給逮进去了。  是嘛事， 还真不知道， 但是肯定有事。   为嘛呢 ？ 你说人民政府， 能冤枉好人嘛 ？  ”    

我这才知道他们两个人出事了， 都被政府逮进去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 一天下午放学後，吃完晚饭， 妈妈让我陪她，到派出所开会。  因为她那个居委會主任【義務的， 沒收入】， 要配合派出所工作， 特別在维护社会治安方面， 去派出所开会是常事。

 每次晚上，去派出所开会， 都会让我们中一个陪她去。因为每次放学，我都先把家庭作业做完， 才出去玩。 因此晚饭後，我都有时间。  所以晚上陪妈妈外出开会， 大多是我。
 
派出所召开的的会上， 我发现屋子裏， 前面站着十几个人， 包括在胡同口摆烟摊的夫妇。

派出所所长讲话。   大意是： “ 你们这些人， 解放前， 都做过反人民，反对共产党的坏事。 这次把你们集中起来学习， 给你们一个坦白自新机会。 现在学习结束， 你们的问题， 基本交待清楚，  党和政府，决定对你们，宽大处理，  恢复你们的自由。”   那十几个人听到这裏， 都面露喜色 。

派出所长继续说道： “  人民政府，给你们悔过自新机会， 但是在北京， 人民首都， 不能讓你们呆下去了。   国家决定，支援西北边疆建设， 你们要集体迁移到甘肃去。  当地政府，欢迎你们， 为你们盖了房子， 准备了种子和农具。 你们去了，就可以开始新生活。 现在放你们回家， 十天时间准备。 十天後，集体坐火车，出发去甘肃。 ”

听到这裏， 那十几個人脸色，刷地一下，变的难看起来。  几个女的， 眼泪都流出来了。  我当时不理解，这是为什么？
 
开完会， 派出所的警察，就让他们回家了， 但是把来听会的居委会干部，留下来。 派出所所长说， 这些人，历史上都有严重问题， 但又够不上逮捕法办的程度。  为了維護首都治安，不留隐患 ， 決定把他們迁移到内地省份， 甘肃是其中之一。 

他要求居委會，配合派出所， 注意他們动向， 出发前避免出问题。 

这件事在我头脑中，没留下什麼印象， 因为当时太小， 对这件事真正意义， 对于迁到甘肃， 会对生活产生什么影响， 没有任何概念。
 
又过了几个月，我放学回家， 正在写作业， 忽然看到，那对在胡同口摆烟摊的夫妇， 来到我们家。
 
妈妈看到他们，感到奇怪， 就问 ： “  你们不是去甘肃了吗 ？  怎么又回来了 ？ “  

那个男的说 ： “  大姐呀， 不瞒您说， 我们去甘肃，那地方，实在没法活呀。 说是为我们盖了房子， 准备种子，农具， 可是到那裏什么都没有。所謂房子， 就是地上挖个洞， 上面盖一个用树枝编的蓋子， 用泥巴糊糊， 您说能住人嗎 ？天气冷的受不了， 刮起风来， 风沙弥漫， 十步之外看不到人。  实在受不了嘍， 再呆下去， 老命就没了。“ 

”求您行行好， 和派出所领导讲一下， 让我们回来吧。我们对政府，什么要求都没有， 就是允许我们继续摆个烟摊， 做个小买卖就行。  ”  

那个女的在旁边，一直掉眼泪，後来忍不住，就抽泣着哭起来。
 
妈妈听後， 半天没说话， 过了一会，她说 ： “   让你们到甘肃去， 是国家政策， 居委会没有权利让你们回来。 不过如果真象你们说的，  那日子也确实没法过。我看这样吧，  我明天到派出所， 帮你们问问 ， 看看他们怎么说 。 ”

听妈妈说肯帮忙， 到派出所帮他们問問，  那女的撲通一声， 给妈妈跪下了。  妈妈赶紧把她扶起来。

妈妈对他们说 ： “  这事我做不了主， 只能尽力试试。  帮上忙， 你们不用谢我， 帮不上忙，你们也别怨我。 ” 

那个男人说 ： “  大姐，您看您这话兒，说到哪儿去了， 这事甭管成不成， 您肯帮这个忙， 我们就得念您的大恩大德。 但凡有点办法， 您說，我们哪能回来， 给政府添麻烦呢 ？ ”  说完那两口子，就千恩万谢地走了。 

後来，过了一段时间， 我发现在他们原来摆摊的地方， 又亮起那盏鬼火一样， 在风中摇曳的电石灯。 他们又在那裏摆摊了，  卖的还是香烟糖果之类东西。
 
有一天晚上， 他们两个人提着一盒点心， 来到我家，说是要谢谢妈妈帮忙。  派出所已经同意，他们把户口迁回来， 这实际上是救了他们的命。 妈妈的大恩大德，他们永远不能忘记 。
 
妈妈听了， 为他们高兴， 但是坚决不肯收他们的点心。  她说她只是把实际情况，向派出所领导反映。  他们能够迁回来， 应该感谢政府 ， 不要感谢她。
 
他们千恩万谢，说了好多感激的话， 最後看妈妈坚决不收， 就又提着那盒点心走了。 





後来我每次从小摊经过， 他们都笑眯眯地和我打招呼， 还从摊位上拿糖果给我吃 ， 我当然，也是堅決不要了。 











注；

電石燈  【Carbide lamps / acetylene gas lamps】，又稱電土燈、水火燈、瓦斯燈、水月電燈、磺火燈等。電燈照明尚未普及年代，人們使用的照明設備之一。亮度比煤油燈好，不易被吹熄，經常用於戶外場合，像是夜間喜慶、夜市、夜間祭典會場等。


贴主:野山鹿鳴于2024_06_27 1:43:57编辑
贴主:野山鹿鳴于2024_06_27 1:52:51编辑
贴主:野山鹿鳴于2024_06_27 2:29:39编辑
贴主:野山鹿鳴于2024_06_27 2:32:12编辑

贴主:野山鹿鳴于2024_06_27 22:11:18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