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子
说不尽的千古奇缘，洒不尽的辛酸血泪。要说《红楼梦》读了不下几十遍了，最初并不喜欢一无是处的贾宝玉，其实贾宝玉人虽然比不上宝钗和黛玉的才气，但也不算笨，但这个角色就是满拧，谁劝他走正路，他就更谁有仇。而曹雪芹为了在木石前缘与金玉良缘之间制造话题，则不断地拔高木石前缘的那种脱尘出俗，同时将金玉良缘中的主角薛宝钗描写得更实实在在，合情合理，觉得特别突兀。

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读《红楼梦》却读出另外一番滋味。比如同我们一般的认知不同，在荣宁两府，虽然有主人和奴才的区别，两个阶层的流动也几乎不可能。但主子同奴才的关系却也不是冷冰冰的主仆关系。比如袭人同史湘云的关系。贾母让袭人服侍史湘云，史湘云同袭人处成了姊妹关系。相似的例子还有很多。

(二）梦里
《红楼梦》中的人物有着复杂而丰富的个性很多时候很难用好和坏来区分。《红楼梦》中最坏的要数贾雨村了，但贾雨村并不是一开始就坏的，他第一次出仕“虽才干优长，未免贪酷（对下属过于严苛，笔者注）；且恃才侮上，那官员皆侧目而视”，最后被革职是因为“性情狡猾，擅改礼仪，外沽清正之名，暗结虎狼之势，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没有见什么实质性的问题，只不过是不谙官场规则而已。只有到了第二次为官，在葫芦僧的提示下才开始“判断葫芦案”，而贾雨村一旦变坏因为读过书的缘故，那也是很快很坏的，并立刻显示出枭雄的一面。比如将葫芦僧“到底寻了他一个不是，远远的充发了才罢”。而在四十八回竟然为几把“旧扇子（古扇面，笔者注）”弄的石呆子倾家败产，连贾琏都不齿，可见贾琏除了好色一点也不坏。

女人中最坏的要数王熙凤了，但是仔细读来，王熙凤最多就是嫉妒一点对贾琏看得过于严苛，其实在当时的大社会环境下，纳妾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贾政，贾赦都有纳妾。对大太太来说，让丈夫纳妾还是显示自己大度的一个方面，如李纨“你们看我还是那容不下人的？”（三十九回）。这一点王熙凤有点霸道，不过王熙凤自己的妇道是没问题的。估计有人会说她有“偷小叔子”的嫌疑。但是，纵观整个《红楼梦》，王熙凤除了设计谋还是贾瑞以外（笔者认为贾瑞活该。十二回），王熙凤接触最多的是贾宝玉，而她对贾宝玉的关爱是一种老姐对小弟的关爱（王熙凤比贾宝玉要大十一二岁），要知道王熙凤是贾宝玉嫡亲的大表姐，可能从小就认识的。第十五回，凤姐在去铁槛寺的路上，“凤姐因惦记着宝玉，怕他在郊外纵性不服家人的话”，”因此命小厮来唤他。宝玉只得到他车前。凤姐笑道：“好兄弟，你是个尊贵人，和女孩儿似的人品，别学他们猴在马上。下来，咱们姐儿两个同坐车好不好？”，到了晚上睡觉时“凤姐因怕通灵玉失落，等宝玉睡下，令人拿来在自己枕边”。这份体贴入微的关爱也就老姐对小弟才有的吧。类似的还有贾元春对贾宝玉的关怀。

（三）梦外
然而《红楼梦》令人着迷的还不仅仅是作品对人物的栩栩如生的刻画，复杂的人性，以及动人的故事。曹雪芹对故事场景，服饰，饮食的描绘如果没有自己亲身生活中贵族家庭的经历是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来的。更进一步的是曹雪芹直言不讳，” 真事隐，假语存”。在书中用了太多的隐语和迷。比如贾政，贾敬合起来就是假正经，贾雨村的二房娇杏（侥幸）等等，数不胜数。后来逐渐就发展成索隐派和考证派。考证派基本上曹雪芹的身世，《红楼梦》中描写的故事同曹雪芹自家的兴衰的关联等等，即从作品的周围入手去理解作品；索隐派则注重 关注于《红楼梦》试图同清朝的初期政治事件九子夺嫡联系起来，认为《红楼梦》只是表面的描述荣宁二府，其实是否还隐含着另一条线（比如对清朝的初期九子夺嫡，甚至有人认为有反清复明的政治方面的诉求）。

大多数时候，考证派和索隐派都是相辅相成的，但是索隐派有时走得太远，过于穿凿附会，以至于让人感觉不可思议。比如蔡元培（孑民）《石头记索隐》将书中人物于清朝初期的历史人物一一对应，从而力推《红楼梦》是一部反清复明的政治小说。守望者这里不铺开来阐述。蔡元培虽然是一位经学大家，但胡适认为蔡元培所依据的考据方法就是“笨谜”！胡适的《红楼梦考证》列于文章的后面。

考证派从胡适开始，到周汝昌达到高峰，直到近年黄一农的加入将之推向一个新的实证考证的新的领域。胡适，周汝昌从作者曹雪芹入手，考证出曹雪芹的爷爷曹寅在康熙时期主持江宁织造并两淮巡盐史。曹寅同康熙是发小，两人关系非常亲密，康熙六下江南，有四次都住在曹寅的江宁织造府，曹寅临终，康熙更是快马加鞭给曹寅送治疟疾的金鸡纳霜（奎宁）。康熙不仅对曹寅好，曹寅去世后，也尽可能为曹家着想，让曹寅的儿子曹颙赶紧补缺养家，在曹颙不到三年又去世后，又让曹頫（曹雪芹父亲，所以曹雪芹的爷爷严格来说不是曹寅）过继过给曹寅来接班。曹頫为人处世远远不及曹寅和曹颙，但在康熙朝也没有太大的事。

一直到雍正上位，情况发生了变化，这当中有着复杂的因素。最后的结果就是曹頫被罢了官，操了家，被勒令全家离开南京移居北京。在雍正六，七年间曹頫每天带着枷锁站在街头示众。曹家欠了国库多少钱呢？后世资料指出大约是三百多两银子。而曹寅去世时向康熙汇报，江宁织造欠国库三十多万两银子，康熙大笔一挥让曹寅的儿女亲家（李熙）用一年的盐税补亏空，一年的盐税是多少呢？五十多万两。曹颙还完债，还多了三万两，不敢私留，赶紧又交给康熙。从中看出，钱不是问题。也许是曹家不自觉地卷入了康熙年间的九子夺嫡，但是从雍正处理曹家手法来看，他也没有赶尽杀绝，甚至都没有流放。七十多岁的曹寅的儿女亲家李熙，以前也是康熙的红人，可是死于流放的。守望者认为雍正处理曹家最主要的原因是曹家不是自己人，还有就是曹頫不及曹寅和曹颙精明干练，没有及时跟上雍正。

从上述简单的梳理胡适和周汝昌的研究，我们可以看出《红楼梦》的创作背景。胡适认为《红楼梦》是曹雪芹的“自传体”小说，胡适认为《红楼梦》本身的价值很有限；而周汝昌则认为曹雪芹仅仅是把曹家的遭遇作为背景，其本体是一部批判性小说，周汝昌对曹雪芹和《红楼梦》的思想价值和文学价值对极为推崇。“他的自由进步的思想，清新开朗的性格，与高超弘丽的文学才能，才产生了一部惊动当时、风行后世的《红楼梦》，--“一颗奇异的花朵”，这个词句，用来形容他，是太小巧得可怜了！”

守望者认为小说是基于生活的再创作。正如文革以后，出现了一大批的伤痕文学，这些作品有着各式各样的故事情节，各色各彩的主人翁，它们的大背景就是文革那失落的青春，在这些作品中不可避免地会有情绪的宣扬甚至发泄，甚至对政治的反思。然而我们不能就此就认为伤痕文学就是政治小说，虽然小说中的人和事大多来自生活甚至作者自己的亲身经历，但是从而把小说中的人物同现实中的人物一一对照。这样就像胡适所批评的“索隐派”，过于穿凿附会了。

在《红楼梦》中，康熙南巡时有四次都有曹寅接驾，其中的排场，曹寅背后的考量都有仔细的描写。比如第十六回，借赵嬷嬷的口道：“好势派！独他家接驾四次，别讲银子成了土泥凭是世上所有的，没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罪过可惜’四个字竟顾不得了。” “不过拿着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罢了！”

而经黄一农的考证，第三十七到四十二回是《红楼梦》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贾宝玉和一众少年男女开诗会、咏菊花、吃螃蟹，这五回是从八月二十日到八月二十五日。在历史上，雍正驾崩于八月二十三日。以前读到这里横竖搞不明白，薛宝钗的螃蟹咏：

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

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

这么狠毒，骂谁呢？如果知道曹家的历史，那么读者读到这一段是不是对曹雪芹借薛宝钗的口骂一下害得他家和他自己几乎家破人亡的雍正会心一笑呢? 

但不管怎样，我们不能忘记曹雪芹借机骂骂心中的仇人只不过是顺带的事，而不能偏离故事的主轴。就如我们自己写小说时，有时不是也把自己讨厌的人写进去顺便骂一骂一样吗？

（四）无法结束的结局
由于各种原因，目前公认的事《红楼梦》前八十回是曹雪芹所写，后四十回是后人（高鹗）续。由于曹雪芹没有完成《红楼梦》所以故事中各个鲜活的人物究竟有着怎样的结局便成了《红楼梦》读者无法释怀的梦。

现在的红学爱好者大多是业余的，有些作者也不顾《红楼梦》自身发展的脉络，语不惊人誓不休，竟然抛出了薛宝钗下嫁贾雨村的令人张口结舌的论调。还有人详细探讨袭人为什么不怀孕。种种无聊之极。众所周知薛宝钗一直靠冷香丸压制着内热，偶尔压制不住，显示出来的是豪放的本性：“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李清照一般的豪迈；以及对“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一般无良之辈的辛辣的讽刺。正如薛宝钗自己所说“男人们读书明理，辅国治民，这便好了只是如今并不听见有这样的人，读了书倒更坏了。这是书误了他，可惜他也把书遭塌了，所以竟不如耕种买卖，倒没有什么大害处。” 见第四十二回《蘅芜君兰言解疑癖潇湘子雅谬补余香》。薛宝钗是山中高士晶莹雪，如何同贾雨村这种小人是一条道上的呢？对薛宝钗来说，贾雨村就是那种把书遭塌的人，这一点没有任何异议吧。

《红楼梦》虽然没有写完，但是在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对主要的人物结局都有暗示。周汝昌根据《红楼梦》自身的故事脉络和脂砚斋批书，给出的钗黛的结局：

黛玉应该是被小人（很可能是赵姨娘，有前科）陷害，在第二十五回，《魇魔法姊弟逢五鬼红楼梦通灵遇双真》，赵姨娘通过魔法差一点要了王熙凤和贾宝玉的命。随着黛玉等一般姑娘的年龄渐大，已解人事，这一点在第七十七回《俏丫鬟抱屈夭风流美优伶斩情归水月》，王夫人赶走晴雯已经得到证实。那么如果有人诬陷宝玉同黛玉有私情，黛玉是有口难辨的。周汝昌认为黛玉很可能是投水以证清白。

而宝钗同宝玉的结合则肯定是元春的直接干预。这个从第二十八回《蒋玉菡情赠茜香罗薛宝钗羞笼红麝串》可以看出，只有宝钗同宝玉的礼物是一样的，究其原因，守望者认为元春代表的是世俗的力量，她对宝玉和黛玉这种超尘脱俗的爱情是无法理解的，而宝钗作为传统的大家闺秀无疑是不二的选择。从权力的结构角度来看，虽然贾母中意黛玉，但是元春可以抵消贾母的权威。

宝玉同宝钗的婚后是不幸福的，这个在第五回已经说的很清楚：

[终身误]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然后呢？没有然而了，小说也要留白。


参考资料：
 
1. 黄一农：《红楼梦》与文学研究中的索隐传统
http://www.ihss.pku.edu.cn/templates/learning/index.aspx?nodeid=121&page=ContentPage&contentid=697

2.《红楼梦新证》

http://www.guoxue123.com/hongxue/0001/hlmxz/index.htm

3.《红楼梦》考证

http://www.aisixiang.com/data/140912.html

4.《脂硯齋重評石頭記》

https://zh.wikisource.org/wiki/%E8%84%82%E7%A1%AF%E9%BD%8B%E9%87%8D%E8%A9%95%E7%9F%B3%E9%A0%AD%E8%A8%98

贴主:lookingout于2024_03_26 14:20:56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