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小历:奇冤中的奇冤,奇案中的奇案
明朝嘉靖八年,有个叫做张柱的人,在京师居住,职业是小贩,内容是卖水果,具体卖什么那不知道,因为《明史》里也没记载。说有天张柱一大早,他扛着装满了时令水果的扁担,正要到闹市叫卖,走到一条小巷的时候,一个没留神,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扳倒了,他人也摔了,扁担也飞出去了,瓜果梨桃更是滚落一地。
平时也不摔跤,主要今天出门太早,天还蒙蒙亮呢,那古代也没有路灯,能见度普遍偏低,这才没注意摔倒了。
这一跤,摔的张柱是鼻血直流,眼冒金星,衣服也脏了,张柱嘴里一边叫骂,一边爬起来,低头寻思看看到底什么东西把他给绊倒了,可他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地上不是石头,不是木头,而是一具女尸。
再看,女尸五十多岁,死状凄惨,一看就是被人杀害的,小巷里头,那更是满地是血,场面就别说了,太骇人了,看的张柱脑瓜子是嗡嗡的,他是怪叫一声,伏在地上就开始哭。
他干嘛哭呢?
吓哭的。
您想想大早上出门,冷不丁的碰见这事儿,那实在是太糟糕了。
然而,更糟糕的还在后头。
因为张柱他哭着哭着,天就大亮了,天亮之后,街面上人就变多了。
不巧,巡街的衙役正走到这条小巷,直接就目睹了这一幕。
在不同的视角看事情,看出来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您读我这篇文章,知道这是张柱吓坏了,可是衙役们站在那一看,血泊中一个老人已经死去,老人的旁边一个精壮男子浑身是血,鬼鬼祟祟,他们几乎下意识的就把张柱当成了杀人凶手而认为自己正好目睹了案发现场。
于是,衙役们三步并两步,飞奔上前,绳索往张柱的身上一套,当即就把张柱给逮捕了,旋即扣押东厂。
更惨了,衙役还是东厂的衙役。
被抓到东厂之后,张柱也不哭了,慢慢的恢复了理智。要说这人胆子是比较小,但是逻辑不乱,思路还比较清晰,很快一五一十的交代了自己这一早上的经历,几点出门,出门干什么,怎么去的巷子里,怎么发现的有人遇害,反正等等信息,张柱说的非常清楚。
按理说,事实清楚,证据充分,人家没有作案动机和嫌疑,东厂就该放人了。
理论上来说的确如此,可实际上,只要进了东厂,那就没有能轻易出来的。
东厂,全称叫做东缉事厂,非常厉害的一个衙门,怎么厉害呢,这个衙门自己有一套执法权,而且它的这个执法权,比《大明律》要高,东厂的领导往往是皇帝的亲信太监,在他的指挥下,东厂捉人,拿人,审人,甚至杀人,都可以自行处理,自行决断。
我们都知道本朝还有一个特权单位叫做锦衣卫,而东厂比锦衣卫的级别还要高。
这大活人进了东厂,就跟进了鬼门关是一样的。
不吹不黑,蝙蝠侠来了断翅膀,钢铁侠被抓进来,也得拆掉两块铁。
张柱的运气还不太好,在东厂里负责审理该案的官员,叫做江成,此人是个恶吏,在他面前,张柱解释也是白解释,江成根本不听,就认为张柱是杀人凶手,所以他对张柱是一顿严刑拷打,用鞭子抽,用烙铁烫,用棍子削,用小刀划,可以说几天几夜的时间里,张柱是遍体鳞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是遭老罪了。
但是,即便如此,张柱却丝毫没有屈服过,无论怎么打他,怎么收拾他,他一直说自己是无辜的,自己没杀人。
张柱死不认罪,江成很难办,也很头痛。
说实在的,东厂的主要职责,是替皇帝监察百官,执行点秘密任务,顺便干点不太光彩,难以在台面上办的事情。
审案,其实并非他们所长。
江成鼓捣挺长时间了,张柱不认罪,他结不了案,于是他只好把案子移交到了刑部。
您想想,这东厂谁敢惹啊,惹不起,刑部拿过案件的卷宗一看,白纸黑字上写的是清清楚楚,东厂的推论是,张柱此人有重大作案嫌疑,高度怀疑就是此人杀害了巷中的老妇。
刑部一寻思,这还啥推论呐,这不摆明了是东厂的暗示么。
要知道,这东厂,皇权特许,权力太大,他们无法无天,最擅长攀咬罗织,动辄就搞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来整治朝廷里的大臣,刑部是司法部门不假,可是他们也不愿意和东厂结怨,既然东厂的意思是要定张柱的罪,那就定呗,他一介平民,死活与我们何干,刑部做个顺水人情,何乐不为?
所以,案子移交过来,刑部压根就没审理,直接就结案了,认定张柱杀人,罪大恶极,择日就要处斩。
你说张柱不认罪?没关系,总有办法打到他认罪。
东厂很满意,刑部很满意,张柱满意不满意无所谓,反正过两天就拉出去砍了,死人也就不会说话了。
只是刑部没想到,自己前脚把案子给定了,后脚就有人来翻案了。
谁呢?是京师里一个平民女子。
有意思的是,这个平民女子,正是被杀害的老妇的女儿。
而且,这女子根本就不认识张柱,但她却言之凿凿,说杀害自己母亲的凶手另有其人。
刑部说小姑娘,这可不是闹着玩呢,你说张柱不是凶手,那凶手是谁?
女子往堂下一跪,也是声泪俱下,说凶手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亲哥哥张福。
女子又说,家门不幸,长兄张福游手好闲,不事生产,终年赌博为生,为此家里替他欠下不少赌债,事发当日,张福又要去烂赌,母亲一再阻拦,两人推搡间到了巷子里,又争吵一阵,张福丧心病狂,嫌母亲碍他的事,竟然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刺入母亲胸口,母亲当场身亡...
女子还说,自己有张福行凶时所持的匕首,以及张福偷偷藏起来的血衣,一些起的早的街坊四邻们,更是目睹了这一切。
亲妹妹指控亲哥哥,而且还铁证如山,这事儿就难办了。
更加要命的是,这桩案子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皇帝给知道了。
时年,大明天子,是明世宗朱厚熜,也就是我们习称的嘉靖皇帝。
封建时代的皇帝数量,粗略估计有四五百,而嘉靖在其中,以智力而论,他能排的上前五。那这种案子你能糊弄得了嘉靖吗?肯定不能,皇帝一看就知道这里边有事儿,于是要求重审。
谁来审理呢?嘉靖专门指定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刑部郎中魏应召。
您看这就是嘉靖聪明的地方,他觉得刑部的高层官员,比如尚书,侍郎,他们成分太复杂,往往和东厂之间有利益勾连,所以他专门找了一个中层的郎中来处理这个案子。
魏应召在历史上并不出名,作者在网上搜了挺长时间,甚至都没有专属于他的词条,但是这并不影响他把这个案子给办好了,何况是非对错显而易见,所以经过调查之后,魏应召得出结论,张柱是无辜的,真凶是张福。
魏应召回禀皇帝,说针对张柱的杀人指控,完全是推论和概念,一点真凭实据都没有,反而张福这边,物证,人证,要什么证据,有什么证据,都不用寻思,张福铁定是真凶。
嘉靖找来魏应召重审这个案子的时候,皇帝的态度就是要魏应召秉公办案,要还被冤枉之人一个清白,要将真凶绳之以法,皇帝甚至在这期间还多次破口大骂,说东厂最近越来越放肆了,滥用私刑,屈打成招,说刑部也是酒囊饭袋,判案不公,属实是欠收拾了。
那么可以看得出来,嘉靖明显是偏向于张柱这一边的。
然而奇怪的是,当魏应召把结案陈词送到嘉靖的办公桌上时,皇帝暴跳如雷,啪啪拍桌子,对这个结果是相当的不满意,说小魏啊小魏,朕这么相信你,你竟然也敢糊弄朕!
好嘛!嘉靖这不是人格分裂么?
反正,皇帝不满意,于是皇帝这回干脆把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全都调动起来,整了一个三法司会审,并且又指定了一个大臣来主持审理该案,这个大臣,名字叫做熊浃。
熊浃,时任都察院御史,此人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嘉靖的亲信大臣,铁杆的保皇派。
怎么说亲信呢?
我们知道,嘉靖之前的皇帝,是正德,正德之前的皇帝,是弘治。
弘治活着的儿子,就正德一个儿子,而正德登基之后,比他爹还惨,死的时候都没有儿子,所以朝廷权宜之下,只好让藩王身份的朱厚熜继承了皇位。
嘉靖呢,他是正德的堂弟,是湖北地区的藩王,属于皇族小宗,既是堂弟,那就说明他爸爸不是弘治,所以当时朝廷里的很多大臣呢,多多少少都有点瞧不起嘉靖,他刚刚登基的时候,很多大臣还扬言,要嘉靖认弘治做父亲,而管自己原来的父亲叫叔父,那这么一来,嘉靖就成了弘治的后代,就等于是嘉靖小宗入大宗了。
嘉靖当然不干,没听说过当皇帝还得换爸爸的,他不仅不干,他还要把自己的生父追封为皇帝,还要把生父送到太庙里去供奉,和明朝的历代皇帝享受一起吃冷猪肉的机会。
明朝的大臣们是最难搞的,尤其是嘉靖这一朝,基本上嘉靖即位前期,无论皇帝想要干什么,都会招致成片的反对声。
皇帝要把自己的父亲抬到太庙里,反对他的人非常多,而支持他的人则少的可怜,熊浃就是为数不多支持皇帝的人。
啊,锦上添花不足贵,雪中送炭见真情啊对不对,嘉靖一看熊浃是好人,这是自己人,于是一度将其引为亲信,甚至连目下这个案子也交给熊浃来审理。嘉靖的潜台词就是,老熊啊,你是我的人,你还不知道该怎么审么?你心里有数吧?
事实上,在皇帝斥责了之前主审案件的魏应召之后,大家都心照不宣,知道这回皇帝明显是偏袒张福,要包庇杀人凶手,要坐实这桩冤案。
虽然不知道嘉靖为什么反复横跳,但是君君臣臣,皇帝的意思,你还不照办么?
您别说,嘉靖虽然给了熊浃无数次的暗示,但是熊浃其人,非常正直,他坚持正义,依然给出了张柱无罪,张福真凶的判决。
这一回,嘉靖是彻底破防了,他没想到,自己的亲信竟然在这种关键时刻背刺自己,皇帝怒不可遏,发植穿冠,干脆也不用熊浃了,而是亲自审理,确定张柱是真凶无疑,而张福则没有罪过,不予处理。
罪大恶极的张福大摇大摆,大行于世,而那个无辜的张柱,则在一个没人关心的日子,被执行了死刑。
至于魏应召和熊浃,嘉靖说此二人悖逆欺君,枉法徇私,前者发配辽东,后者革去功名论罪。
朝廷里有俩官员,一个叫做陆粲,一个叫做刘希简,俩人都是给事中,平时就有责任和义务,也有权利向皇帝提意见。
陆刘二人上朝的时候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跟皇帝说,厂卫罗织,法司畏势,您处理这个案子也不公正,明显是铸成了奇冤,现在还要打击秉公执法的官员,太不合适了。
嘉靖说有你们什么事儿?立刻叫来武士对陆刘二人进行廷杖,打完之后关到诏狱里论罪,刘希简后被贬为县丞,陆粲更惨,直接一撸到底,被贬为贵州都匀驿丞,专司养马送信。
皇帝这么收拾大臣,效果立竿见影,朝野间很快再无人敢议论这桩案子,至于死掉的张柱,别说是否有人为他伸冤了,估计连个坟冢都混不上,不过扔到乱葬岗草草了事。
故事到这里,步入尾声,然而有一点,始终让人很纳闷。
那就是,张柱和张福都是平民百姓,别说见了,皇帝听都没听过,皇帝和张柱无仇无怨,皇帝和张福也非亲非故,那干嘛皇帝就算顶着巨大的压力,顶着千古的骂名,不惜以处理掉多名朝廷大员为代价,也要冤杀张柱,袒护张福呢?
在《明史》中,一条不起眼的记载,或许能给我们答案:
柱实武宗后家夏氏仆。
这句话的意思是,本案中的张柱,曾经做过正德的皇后夏氏,也就是孝静夏皇后家里的仆人。
夏氏既是正德的皇后,那就是先帝外戚,而嘉靖以藩王小宗的身份入继大统,在那些无限追忆和捧高正德,弘治一脉的大臣们的攻势下受尽了冷眼嘲笑和政治施压,所以嘉靖对两位先帝不会有好印象,他只有恨意。
以嘉靖的智商,他当然知道张柱是冤枉的,不然他最开始也不会主张重审,可就在魏应召审理案件的时候,嘉靖得知了张柱的身份,他这才变了脸。
想起即位之初这帮正德弘治的信徒文臣们对自己的百般刁难和反对,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所以,张柱就成了皇帝泄愤的工具。
谁让你和正德一朝的外戚有关系呢?哪怕你只是皇后的家奴,可我要你死,你也必须死。
谁让,你天生X命,而我,是皇帝呢?
原来,所谓王法,不过是自私自利的嘉靖,朱笔一勾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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