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果敢姑娘的异国打拼:回不去的故乡,落不了根的他乡
阿兰是我1994年底95年春在缅北怒江村学校教书时的同事,那时她是17岁的小姑娘,已经教了两年。
村子里的规矩,在刚毕业的初中生中选几个成绩比较好的来当学校的低年级老师,最少要教一年后才可以出去谋生。
是的,出去谋生才是比较好的出路。
怒江村学校
她被选上,而且一教就是几年,说明她学习成绩不错,家里也不急于让她出去打工谋生,贴补家用。那时她给我的印象是腼腆的小姑娘,见面最多打个招呼:老师好!再没有任何交流。他们几小老师都是教低年级学生。每次开周会,我们几个大班老师有模有样在台上就坐,他们几个小老师拿着长长的教鞭维持秩序:哪个学生有小动作,立刻用教鞭轻轻点一下他的头。
这个就是她给我的记忆,整整30年后再见面,她已经是个成熟的中年妇女,谈吐老成,平静稳重,人生的几多起落已经看淡得如故乡山间的,随风飘去。
自然要聊到几十年来的经历,她目前的处境,甚至故作深沉地撤到“我从哪里来”等问题。
我们在泰马边境的丹诺小镇吃喝我以前写到怒江村的情况时曾经这样记录:在唱《怀念果敢》这首歌时,已经不知道果敢老家具体情况的学生们唱起来有点敷衍了事。而李老师等几个年纪大的老师每听到这首歌总是神情凝重。他们对家乡魂牵梦萦,那是他们的精神家园,他们的祖根,甚至是图腾符号,他们希望后代不要忘记那里的一切。
阿兰对果敢老家几乎不知道,在她的观念中,腊戍附近的弄曼和怒江新村,就是自己原汁原味的故乡。
怒江村果族学校她父亲一家是跟随罗星汉部队从果敢老家搬出来的那批人,父亲属于罗星汉的侄子辈,是真正罗家人。但没有在部队当什么重要职位,甚至都没有跟罗星汉部队撤到泰缅边境,而是较早就在腊戍附近的弄曼安家落户。
1980年罗新汉部队投降,开辟怒江新村,他们家就搬到这里居住。所以她是1977年在弄曼出生,在怒江新村长大。
父亲是个比较特别的人,靠玩麻将养家,这在怒江新村算独一无二,大家知道好赌是和吸毒一样的败家行为,她父亲却靠这个养家,种好面积不大的田,就跑出去附近有汉人的村寨打麻将玩,断断续续送钱回家,久久回来一次。但是学校开学时却准时回来,给所有的子女教好学费,每人一套必备的书包和纸笔,留下零用钱,然后又出去玩他的麻将了。能养家却也不发财,自然就没有遭人恨。
果敢的风光
就这样父亲把两个老婆(大老婆去世后二婚)的三男五女养大成人,没有重男轻女都受过较好的教育,也就是本寨怒江学校毕业。这种成长背景,在当地算是很不错了。所以他家的兄弟姐妹基本能健康成长,散居到缅甸各地,已经80多岁的老父亲都得到子女的尊敬和爱戴。在去年的战乱中,无法再玩麻将的老人家被安排到东枝的一个女儿家。阿兰18岁拿到缅甸身份证,粉色的,没有受歧视,不是什么二等公民,是正常的缅甸身份证,她读的缅文也不多,但能勉强和缅人沟通。
当年的学校小教师
90年代末的怒江新村年轻人基本已经倾向于来泰国打工。我在那里教书时,老一辈的人主要去宝石场,玉石场找发财路子,比较稳妥的是做小买卖,更多的人则是希望挖到宝石玉石一夜暴富,后来风气越来越坏,毒品泛滥,许多人就不敢再去。但对于来泰国谋生的,名声不太好,特别是姑娘,能寄钱回去的会被被贴上“克卖身”“当人家小老婆”的标签。
后来总算知道真相,去那种场所的不多,大部分还是在旅游场所靠中文打工,泰国中心城市会中文的人很少,而来旅游的中国台湾和大陆的游客越来越多,中国话标准流利的缅北和泰北云南人就有了用武之地,收入比普通泰国人还好。于是阿兰也跟着大家闯泰国。
当年学校老师合影
她的中文水平当然没问题,但性格比较内向,因此就当不了收入较高但要张牙舞爪的导游;只能在旅游购物店当售货员(口才不好的话成绩也不太理想),餐厅小妹,甚至家庭工,在公司里当文员则必须会泰文。她先后在拉廊和曼谷,干了几年,最后还弄到了泰国身份证,自然是花钱买的,结果在回缅甸探亲时被泰国警察查获身份证是假的。
办假身份证要坐牢,她当场就哭起来。泰国警察见状也不好直接铐她,也已经接近泰缅边境,就互相商量罚款了事,她身上现金不多,只好把戴的金项链拿出来,警察带她去附近金铺变卖,得了七千多铢,全部给了警察。于是就把她带到泰缅关卡,放她回了缅甸。
阿兰有缅甸粉色身份证
后来她就跟朋友去马来西亚打工,还算过得下去,在30多岁时和前夫相遇,当然是马来西亚华人,有了个女儿。一起过了几年就分手,她带着女儿过日子,现在已经9岁,头发长得非常好看,聪明懂事。她和丈夫没有登记结婚,是事实婚,分开也不是闹什么大矛盾,就是彼此觉得不合适,没法白头偕老,就一别两宽。
随着女儿渐渐长大,现在她碰到一个比较纠结的问题,那就是女儿的身份问题,目前只能随她的户籍,也就是缅甸人,读书没有问题,以中英马来文为主,学费也不特别贵,这样的外国孩子(特别是缅甸华人)也不少,没有受歧视。只是终归不是长久之计,长大怎么办?
她的女儿8岁,头发长得特别好
前夫的哥哥姐姐和她关系也比较密切,劝她先去办结婚证,把孩子身份转回马来西亚,还是各过各,过几年再去办离婚。这个变通办法其实说得过去的,毕竟两人确实是真夫妻,孩子也在马来西亚出生。但她觉得这样算是假结婚,心里没法接受。
她原打算回缅甸,在腊戍谋生,以她在外打拼多年的经验,哪怕开个卖马来西亚咖啡的小店也应该维持得下去,腊戍的中文教育环境还不错,那边亲戚朋友也多,离家也近。
因战乱,她老父亲离开怒江村,住在东枝她一个妹妹的家里
但腊戍战事爆发,腊戍人成了惊弓之鸟,老父亲也跑去暂时没有战乱的地方。目前虽然停战,过了一个热闹的春节,但谁也不知道老缅的筒裙下还藏着什么武器和计划,同盟军和盟友还要搞出什么大动作。所以大部分的腊戍人根本不敢有长远的计划。她就更不敢回去了。
家乡太乱,不敢回去;马来西亚安稳,但女儿成不了当地人,无法扎根。她不知道要怎么办。
但她心里还是有阳光,没有什么怨气。
活路总会有的。
贴主:布南温于2025_02_19 8:57:49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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