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答案(一六O)
160 阴魂不散江南的春天像一个从细雨中苏醒的婴孩,在薄雾轻笼中伸展懒腰,荡起绿意初见的杨柳绦,撅着粉嫩桃红的花瓣嘴,眯眼瞧着远山青黛间的一缕晨光。可是这一切的美好与我无关,我的爱情似乎仍旧被冻在那个漫长的雪夜里。
爱情缺席的好处就是在杨豆豆忙着跟王桦约会的时间里,我都在写毕业论文了,成了我们班第一个交毕业论文的学生。只是当我把论文全部打印出来交到导师那里后,我忽然心里空空的不知道该干嘛。大学就这么读完了,忽然失去了目标。
我把写论文时借的书都整理出来,拿去图书馆还掉。一到图书馆,苏言这个名字就会不由自主的跳进我的脑子里。在开题报告定下来后,我给他留过一张感谢字条,并请他看见后给我发邮件。可是现在我的毕业论文都完成了,却一直没有他的音讯。我在彼得林奇的书里果然发现字条原封不动的夹在封底,好像石沉大海的漂流瓶,再也没有被人捡到。我都快毕业了,估计再也不会有机会认识他了,于是我取出字条扔进了旁边的废纸篓里。我闷闷的把书放回原处,迈进了门外一帘雨丝里。
已经连续下了一星期的雨了,春天的雨像祥林嫂的眼泪,连绵不绝,既不值钱又惹人讨厌,以至于小时候我对“春雨贵如油”这句话十分的不理解。不过校园里梧桐树的枝叶被雨水滋润得更加翠绿,比四年前我刚进校时似乎又粗壮了一圈。细密的水珠挂在叶尖,轻轻一颤便滑落,像是被拨动琴弦。
我忽然想起那一年也是这样一个春雨绵绵的日子,我在钢琴房旁边偶遇了谭天。然后他陪我修改被弄湿的琴谱,我们一起在他的实验室里吃饭,欢声笑语秉烛夜谈。那天他给我买了粽子吃,我们还用纸叠了小船来放瓜子壳…… 只是这一幕幕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我恐怕谭天全都忘记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这句诗,随着潮湿的回忆一起跃入我的脑海里,此时此刻我忽的身临其境感悟了纳兰性德写下这句话时的悲凉。 如果我和谭天也能停留在初见的时光,互相只看见对方的美好,没有后来的那么多争吵和离别,那该有多好。
我漫步走进了钢琴房,进入大四后课少时间自由,我回家比较多,所以很久没来这里练琴了。琴房门刚打开时有股陈旧潮湿的气味,那架立式的雅马哈钢琴孤独的站在中央,琴身上有淡淡的灰尘。我有些歉疚自己的缺席,打开琴盖检查了一下所有琴键,所幸它们音都是准的。我坐下来,想了想,弹奏起那首我和谭天一起命名的《时光的脚步》。
那次我在这里弹琴,外面也是这样下着雨,谭天过来给我送伞。他还说在他的实验室里竖起耳朵就能听见我的琴声,他做实验累了,就会停下来休息,寻找我的琴声。可如今谭天又在何处呢?会不会即使他此刻站在这里,也不再有曾经的心境听我弹琴了呢?
旋律在轻快活泼与怅然若失间转换,我回想起谭天当时对这首曲子的诠释。他说像曲中人像是被时间推着往前走,她留恋不舍的回头张望,却很无奈的越走越快,看着一路走来的遗失充满了遗憾和惆怅。我的眼泪在不知不觉间落了下来,是不是故事开始的时候就预示了结局,在我写这首曲子的时候就暗示着分离。
我突然涌起一股冲动,我想重新写一首曲子,我要把它命名为《再次初见》。当谭天从北京回来,我们重新又在一起,所有过往的不悦和疏离都会一笔勾销。我们会一起去大洋彼岸开始新的征程,没有了地理距离和外界阻挠,一切都会宛若新生,就像那年初见时一样。
我想象着我与谭天再次相聚时的心情,应该是难掩的激动与雀跃吧,所以我将曲子设为6/8拍,以轻快的节奏表现那种内心的悸动。当然,重逢时也该充满温暖与感动,因此我选择了降E大调。这个调性有着稳定而舒适的和声色彩,主和弦与属七和弦能够营造出一种内心的安宁感,特别适合表达那种久别重逢时的幸福与柔情。
刚刚相见的瞬间,总会有一种“近乡情怯”的小心翼翼,所以我以每分钟60拍的节奏缓缓开始,营造出轻柔的氛围。随后,我连用了几组1/16拍和1/32拍的节奏组合,让旋律顿时活跃起来,像是步伐开始轻盈跳动,正如谭天曾打趣说我走路像蹦蹦跳跳的小白兔一样。
虽然这些情感已融入曲中,但“再次初见”的背后似乎还藏着更深的情感层次,我当下还不能把握精准。于是,我先写了一小段旋律,反正谭天不会这么快回来,我还有充裕的时间去细细构思,完善这段重逢的音乐情感。
离开钢琴房后我就约豆豆一起吃晚饭,因为她抱怨我近来总是回家好久没搭理她了。
“我和王桦打算领了毕业证就去领结婚证。” 我们刚在食堂里坐定,杨豆豆就快人快语开门见山。
“这么快?你想好了?”
“嗯,想好了,要再换个人还得互相适应好几年,累得慌,就他吧。” 杨豆豆倒是干脆得很,好像就是决定穿哪双鞋那么简单。
我本来想再跟她说点啥,可是看着她坚定不移的样子决定不扫她兴了,她高兴就好。而且我自己和谭天现在这状态还不如他俩,我更没资格教训她:“那……你们还办婚礼吗?”
“办啊,王桦家同意来我家办。他妈妈人还真不错,对我挺好的,说婚礼的事最重要的是新娘子开心,所以一切让我做主。” 杨豆豆心满意足的说,“你到时候来给我当伴娘啊!”
“好啊。”我满口应承,同时心里有点酸溜溜的。不但王桦听她话,连未来婆婆也都顺着她,比我强了不知哪里去了。我以前还总是对她说教,真是夜郎自大。
“林溪,等我毕业论文写完了,你陪我去挑婚纱吧。” 杨豆豆说起婚事没有像以前那样畏惧和不满,而是笑意盈盈。她粉嫩的脸庞像朵绽放的牡丹花,绚丽得容不下任何质疑。
这些年我们一起看过的婚纱杂志不下几十本,这回真到了用武之地,我心中感慨万千。这个和我一起住了四年的女孩子,马上就要成为他人妇了,我们嬉笑打闹,同吃同住,挤在一张床上说悄悄话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我这些日子沉湎于和谭天的拉扯中,都没好好珍惜最后一些跟豆豆在一起的日子,我心中十分愧疚:“好啊,那毕业论文我帮帮你,咱们快点写完,多点日子去挑选。不但要要挑婚纱,还得挑礼服,鞋子,戒指,项链……哇,好多事情要做呢。”
“林溪你最好了。” 豆豆听说我要帮她写论文,恨不得抱起我亲一口,“你家谭天什么时候回来?赶得及的话,让他一起来参加婚礼。”
说到谭天,我刚刚被提起来的一点点开心又扑灭了:“还不知道呢,随他去吧。有我去就成。”
“哎,你跟谭天两人明明在一个学校读书,却总是聚少离多,比当年我和陈可还不如。”
我抬眼瞥了一下杨豆豆,她立刻明白我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想问我跟陈可怎么样了?你看,我现在能随时把他拎出来开玩笑,你觉得还能有问题吗?” 杨豆豆看上去理直气壮的,看上去真的只把陈可当“沉疴”了。
“别说我了,我现在快嫁人了,也算是尘埃落定。你和谭天怎么打算啊?我看你最近都不大开心,你们俩这一南一北的不知啥时候才能在一起,换我也不开心。你们俩好像总是在缘分上差一点,你瞧,我和王桦就从来没分开过,缘分比你俩牛郎织女强。”
缘分?我和谭天之间总是有那么多的阴差阳错,难道真的是缘分不够吗?
“你毕业论文反正也写完了,闲着没事要不去北京看看他?总是这么分开着,再好的感情也淡了,别像我和陈可那样。” 杨豆豆说得小心翼翼的,但足够让我听懂她的意思。豆豆想暗示我,陈可和她就是因为分开两地,开始和别的女生暧昧的。
我心中一惊,冷不丁的打了个寒战,身上透着丝丝寒意。我觉得豆豆说得不无道理。谭天无故的疏离应该不会只因为工作忙或者距离远,说不定真有其他原因。隔天,我又回家去了,我决定主动给谭天打电话。以前我总是等着他来找我,也许我也应该主动一点。
我从下午 4 点多一直等到到晚上 8 点钟,终于看见谭天 QQ上线了。我又等了一会儿,确认他应该看见我在线了,可他似乎并没有准备跟我说话的意思。我想了想干脆直接拨打了视频过去。
视频响了好久才被接受,当信号接通后屏幕由模糊变得清晰时,我脑袋顿时被打了一记闷棍。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杨豆豆常说的那个词“阴魂不散”从天而降飘动在我眼前。电脑屏幕上印出的是史云霞那张细眉细眼的巴掌小脸。
比起我的猝不及防,史云霞显然是有备而来,甜中带刺的说:“林溪,好久不见啊,没想到咱们再见面是这个场合。”
我愣在那里,脑子里一团乱,昨天杨豆豆的那番话又回响在我耳边。我心里有疑问颇多,但又绷着自尊心不愿问,最后只说了句:“让谭天来接电话。”
“小天哥出去给我买奶茶了,得过一会儿回来呢,卖奶茶的地方有点远。北京天气可不比江南,这季节晚上外面还很冷。我让他不要去,他说我爱喝非要去给我买。”史云霞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角微微上挑,嘴角轻轻抿起,好像刻意收敛住自己的得意,但那神色却是藏不住的胜利感。
我强压着怒火说:“你让他回来给我打电话。” 说罢我准备结束通话。
“等等…….” 史云霞叫住我说,“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吗?” 那样子就好像手里拽着大把钞票,在决定到底该往乞丐碗里放几个硬币。
我当然想知道,我有一肚子的问题,可我不想被她牵着走,没有回答。然而史云霞仿佛很满意我的沉默,顺竿子往上爬。
“我上次跟你说过啦,我比不上你聪明能干,我就只想守在亲人身边过安稳日子。” 史云霞见我满脸疑惑想要插话,又打住我说,“你以为我说的亲人是我爸妈,你以为我要回京州守在他们身边,是吗?在你眼里大概只有你爸妈是你的亲人,小天哥什么都不是。但对我来说,小天哥才是我最亲的人,我当然是要守在他身边了,所以我不惜离家千里来北京当北漂。这是我找的所有工作里,待遇最差的一个,但是我乐意。只要能跟小天哥在一起,吃什么苦我都乐意。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天天在一起了,我们一起吃饭,一起打球,一起看电影…… 我之前说过的,让你先得意一阵子,小天哥最终还是我的。” 史云霞的神情好像寓言故事里的那只狐狸,骗到了乌鸦嘴里那块肉后,洋洋得意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我想起来史云霞上次跟我告别时,她最后说了句“后会有期”。当时我觉得这话颇有蹊跷,原来真的是话中有话。
听她刚才述说,她去北京工作已经有阵子了,估计是过年后去报的到。她到北京肯定第一时间就会去找谭天,而现在离春节过去已经快两个月了,谭天居然一直都没有告诉我。谭天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说不定在他春节回来见我时就已经知道了,而他竟然只字不提。
一种背叛的愤怒和屈辱如油田井喷,在我心中遏制不住的熊熊燃烧。原来他最近对我越来越冷淡,真的如杨豆豆所说是因为他身边有人陪了,不再需要跟我分享了。我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溜冰场,谭天指着我对史云霞说 “她是我同学” 。 刚才被怒火烧得滚烫的心好像被冰刀划了一道口子,冰场里的寒气一点点渗透进来。活脱脱一个油炸冰淇淋,经受着冰与火的双重煎熬。
可是我绝不要在史云霞面前流露出一点点被她打击的模样,那样只会让她更加得意。我硬撑着说:“你说完了吗?说完我就挂了。”
“当然没有。” 史云霞语音尖锐的说,“小天哥是我的全部,但他对你来说只是一部分。你觉得你能比得上我吗?你能为小天哥放弃出国,放弃宽敞的住宅,放弃父母的陪伴,放弃理想的工作,陪在他身边吗?既然你不愿意,你就放弃小天哥吧,别再缠着他了。”
她一个接一个的反问如同潮水向我涌来,我像个接不住招的手下败将无心恋战,仓皇摁下了结束通话按钮,却听见耳机里电波的余音贼心不死的继续传过来:“你愿意吗……”
我重重的的关上电脑,从抽屉里翻出那封谭天走之前留给我的信,撕了个粉碎,从窗户里撒了出去,然后趴到床上放声大哭起来。
说什么没想过阻止我出国,说什么会跟我一起出国,全部都是骗人的。离别前还说如果我再跑了,他饶不了我,可是这次他自己先跑了。他只要放弃我,跟史云霞在一起,所有这些在哪里过春节,在哪里工作,读不读博的事情全部都可以迎刃而解。有这么多好处摆在面前,他又怎么可能坚定不移呢。我以为他给我一万元是真心成全我出国读书,说让我管钱是对未来的承诺,是我太天真了,他其实是拿这当分手费,不是吗?只有我这个傻瓜才会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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