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经济学批判语境中资本效应的历史变迁（中）

作者：张婷婷

(二)资本促成“对自然界和社会联系本身的普遍占有”
资本打破对自然的神化和地方性的局部发展, “创造出社会成员对自然界和社会联系本身的普遍占有”[21], 促成全世界范围内的普遍联系。
一切以前的社会阶段都只表现为人类对自然的纯粹崇拜, 资本社会由于资本增殖扩张的需要, 开启了对整个自然界的探索, 克服了对自然的神化。基于对自然界独立规律的理论认识和运用, 自然不再被视为不可把握的神秘力量。自然界真正成为人的创作对象、研究对象乃至精神对象, 自然物服从于人的需要, 不断被探索出新的 有用属性, 自然得到充分利用和开发, 成为真正多方面的有用物。由此, 人赖以生活的范围不断 拓宽, 人与自然界之间的联系大大延伸, 以自然 界为纽带的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也更加普遍。资本按照自己的发展趋势, 到处落户, 到处 开放, 打破一切壁垒和阻碍, 不断把地方性的生 产和消费拓展至世界范围。旧的民族工业每天都 在被新的工业所排挤和消灭, 各民族的物质产品 和精神产品成为公共的、世界性的产品。 如此, 资本不可阻挡地走进千家万户、走向世界, 彻底打破了古老、僵化和封闭的旧生活方式, 各民族之间的来往和交流更加顺畅。这种生产的不断革新, 社会关系的不断动荡, 时时刻刻的波动和不稳定, 也显示出资本时期相较于以往任何一个时期的明显差别。
总之, 资本突破旧时代的片面性和局限性, 打破人们对自然的崇拜, 加强对自然的利用, 突破地方性的局限, 追求世界性的发展。资本迫使一切不想被消灭的国家和民族采用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方式, 它大力推行现代文明, 竭力把一切落后的民族全部纳入先进文明的发展进程中, 誓 要打造出一个全新的覆盖全球的资本世界, 这在极大程度上加强了世界性的社会联系, 并孕育和创造出未来新的社会关系。
(三)资本开启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
资本摧毁以往的封建羁绊, 使个人获得相对的独立性, 为实现真正的个性自由奠定了基础。在被伯曼高度赞扬为现代主义艺术品的《共产党宣言》中, 马克思对资本在历史上所发挥的革命 性作用给予了充分肯定。马克思认为, 资本撕碎了陈旧的封建宗族关系, “无情地斩断了把人们 束缚于天然尊长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羁绊”[22]。资本破坏这一切并使之不断革命化, 打破了一切等级和固定的东西, 消除了一切僵化的关系及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 使个人挣脱了旧传统带来的 束缚和压抑。在资本文明化趋势的作用下, 以人的依赖关系为特征的社会形式逐渐没落下去, 一部分人固定地强制和压迫另一部分人的现象被变动的社会状态所取代; 使绝大部分人从出生起就成为奴役对象的传统纲领不复存在; 人对科学、艺术等的发展只局限于上层社会范围内的状况被打破; 个人被解除陈旧的自然血缘关系和统治从属关系的桎梏, 获得建立在物的依赖关系之上的相对独立性。
更为重要的是, 相比第一大社会形式下人的生产能力仅仅是在狭隘的空间内的片面发展, 资本所开创的第二大社会形式要求“培养社会的人的一切属性”[21], 人多方面地激活了自身的潜能, 追求更高层次的需要, 具有丰富的社会交往, 开拓出多维度的生存面向, “产生出个人关系和个人能力的普遍性和全面性”[23]。如此, 在以资本为基础的社会条件下, 拥有多方面享受条 件并具备享受能力、 有机会进行丰富生命展现和自我超越的人被培养出来。
一言以蔽之, 生活在资本主义社会形式下的人, 超越了以往社会形式里的无知和愚昧, 摆脱了依从的主体特质, 具有了新的主体性, 获得了 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相对的人身自由, 成为具 有高度文明素养的人。并且, 个人在此阶段上的 发展将会为自身走向自由而全面发展的状态奠定 基础, 直到实现“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 同的、社会的生产能力成为从属于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24]。
四、产生野蛮作用
现今, 资本已然发展为现代世界的主导原 则, 内化为社会生产生活的基本规制, 成为现代 社会的支配性力量。然而, “在资本的简单概念 中已经潜在地包含着以后才暴露出来的那些矛 盾”[25], 难以避免地会产生一系列的野蛮现象。譬如, 资本在商品交换关系中形成的特权地位造 成普遍的抽象统治; 资本价值增殖的背后是对雇 佣劳动者所创造的剩余价值的隐蔽式剥削; 资本 的生产过剩引爆难以解决的周期性经济危机以及 新的恶性循环。
(一)资本在交换关系中的特权地位带来普遍抽象统治
在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语境中, 马克思以详细 的笔墨阐述了资本如何在商品交换关系中形成特 权地位。马克思从商品的两个因素开始分析, 研 究出决定商品交换的关键是价值, 是两个交换物 内部所包含的价值量, 是彼此相等的劳动力的耗费, 而与它们样式各异的使用价值无关。可见, 两个商品能够进行交换是源于双方含有共同的商品价值, 交换价值是价值的必然表现形式。商品除了具有表现为使用价值的样式各异的自然形式 之外, 还具有共同的、内在的价值形式。 马克思明确指出, 古典政治经济学的根本缺点之一, 就 是没有发现“那种正是使价值成为交换价值的价 值形式”[26]。马克思则注意到价值形式问题, 并且从简单的价值形式一直分析到作为价值形式的 完成形态的货币形式。货币形式意味着所有其他商品都可以用一种固定的商品来表现自身价值, 这种固定的商品就是货币,“只是由于这种交换价值要使自身在纯粹形式上确定下来的趋势, 货币才得以产生出来”[27]。货币成为一种特殊的存在, 成为一般等价物, 具有相比于其他商品的优 越性, 拥有多样的职能, 成为物质财富的一般代表。在现代社会, 流通中的货币并非单纯的货币, 而是作为资本的货币, 货币作为资本而存在, 只是资本的实现形式, 由此资本也就在价值交换关系中获得特权身份, 成为商品交换世界的绝对力量, 一切都围绕着资本及其增殖而展开。
为完成资本及其增殖而进行的交换直接产生了空无内容的纯粹的形式世界, 整个丰富的人类 生活被抽象为简单的经济过程, 一切存在物都被 简化为抽象的价值, 资本从此开始普遍抽象的统 治。价值交换本身就是一个抽象过程, 在交换体 系的普遍发展中必然会产生抽象。当现存的一切进入交换关系之中, 事物被完全从它作为使 用价值的特征中抽象出来, 此时, 资本按照价 值等同性的原则把事物关联起来, 即资本把现 实社会中的丰富内容都提炼为可用于交换的抽 象价值, 掩盖和抹去其他一切差异和色彩, 从 而资本的抽象变成了暴力的抽象。 针对人的存 在方式而言, 人的劳动力成为归工人所有的一 种商品的形式, 人抽象为只是靠出卖劳动力价 值为生的雇佣劳动者, 人的个体特性被消除, 人 “仅仅为增殖资本而活着”[28], 服务于资本的目 的。 从总体上看, 资本表现出不可阻挡的同一性 趋势, 这种强大的同一性力量使资本具有将异质 性之物转化为可度量之物的权力, 资本努力把一 切都价值形式化, 使商品成为整个社会存在的普 遍范畴, 并使“量”褫夺“质”而获得支配性的地 位。 如此, 现实世界中的一切存在物都要仰仗资本的垂青, 都必须依赖于资本并可转化为资本, 沦为受资本支配的抽象价值, 以此为自己做辩 护, 证明自己的合法存在。 资本在现实生活中成 了万物的尺度, 获得了上帝一般的至上地位, 像 一种“普照的光”使现存的一切都打上了它的烙 印, 成为现代社会的支配性力量, 完成了对于整 个社会生活的普遍抽象统治。
(二)资本的价值增殖伴随着对剩余价值的
隐蔽式剥削 资本就其概念而言是生产和价值增殖之间矛盾的统一, 可以说, “资本理解为一种特定的价值总体, 其目的是‘价值增殖’, 即获得盈利”[29]。资本的价值增殖过程基于其与活劳动的交换, 不仅保存原有价值, 而且增加了新价值。这种与资 本相交换的活劳动由雇佣劳动提供, 资本就建立 在雇佣劳动基础之上。只有购买到出卖劳动力的自由工人, 资本的产生才具备必要条件。假如没 有劳动力在市场上出卖, 没有劳动力在生产领域参与被压迫的社会生产, 就不会有从货币到资本的转化, 也就不会有资本的发展和延续。
这个过程是这样发生的: 首先, 资本家和工人在劳动力市场上相遇并做交换———对于工人来说, 工人拿自己的劳动作为商品的使用价值同资本拿出的交换价值即货币相交换; 对于资本家来 说, 资本家用货币换来创造价值的生产劳动作为一种从属于资本并使资本得以增殖的生产力。 工人出卖了自己的活劳动能力, 把支配自己活劳动能力的权力让渡给了资本家, 成为雇佣劳动者; 资本家获得劳动的支配权即一定的劳动时间, 可 以根据劳动的一定性质使用劳动。之后, 资本和 雇佣劳动便从交换市场转移到生产场所并开展生产活动。 在生产过程中, 雇佣劳动者通过自己的 活劳动能力把劳动工具作用于劳动资料, 产生出 一个包含有更多对象化劳动的产品, 即资本本身。换言之, 这个生产过程既是从物质方面而言 的物质生产过程, 也是从形式规定方面而言的价 值增殖过程。价值增殖的部分由雇佣劳动所创 造, 因为雇佣劳动生产出的价值远高于资本家预先购买工人劳动力所付的工资, 产生出了剩余价值。活劳动的介入, 不仅保存了旧价值, 而且增 加了新价值, 使预先投入的货币变成了资本。
生产出的这个具有更高价值的产品只有被出 售并被消费者购买才能实现价值———如果资本家不能把产品卖出去, “资本家的货币就会变成无 价值的产品, 不仅得不到任何新价值, 而且连原 有价值也要丧失”[30]。 但是, 这涉及的是价值的 实现能否完成的问题, 并不能抹杀我们对剩余价 值来源的判断, 即新价值的产生是由雇佣劳动者 的活劳动能力创造的。我们会发现, 资本和劳动 的所谓平等交换实质上是不平等的, 隐藏着一方 对另一方的剥削。资本和劳动的交换, 对于工人来说属于简单的流通, 因为工人出卖自己劳动力 的使用价值, 以货币的形式得到交换价值, 再把 货币换成维持生命所需的生活资料, 此时的货币 是在消费中消失的使用价值, 它不是财富而只是转瞬即逝的中介。并且, 这个货币数额由生产劳 动本身所需要的劳动量所决定, 已被预先固定下来。然而, 对于资本家来说, 资本和劳动的交换 是使资本发酵的交换, 是资本家无偿占有劳动力商品创造出的剩余价值的交换。通过交换, 劳动者与自己劳动能力的所有权相分离, 资本家拥有 了存在于工人身体中的活劳动能力即生产价值的 活源泉。这种活劳动被投进资本生产过程, 被吸 纳进资本结构之中, 成为资本生产的要素, 不得 不为资本增殖服务。因此, 雇佣劳动者被强制压 榨出新的剩余价值, 资本则通过对这种新价值的 无偿占有实现了自己的价值增殖。资本家并未付给工人创造剩余价值的这部分报酬, 雇佣劳动者无法得到和自己劳动力创造的价值量等同的价值回报, 所以说, “雇佣劳动始终由有酬劳动和无酬劳动构成”[31], 资本的价值增殖过程本身是对雇佣劳动的隐蔽式剥削过程。
(三)资本的生产过剩引爆经济危机和新的恶性循环

“资本的生产过剩无非是, 为了发财而生产 的东西过多了”[32]。 从物质内容方面来看, 它是不能完成价值实现的商品的生产过剩, 而不是满 足社会中人们正常需要的产品的生产过剩。 这种 生产过剩的出现是必然的: 一方面, 在资本的生 产过程中, 随着社会生产力的不断提升, 资本有 机构成即固定资本和流动资本之间的比例不断提 高, 这也就意味着生产所需的工人数量的比例大 幅减少, 亦即相对过剩人口会大量出现。所谓相 对过剩人口是指相对于资本生产需要而言的过剩人口, 是对资本增殖无用的劳动过剩人口。劳动 过剩表明, 过剩工人的劳动力商品卖不出去, 他 们无法获得用于购买市场上的生活必需品的工资, 也就没有购买任何商品的支付能力。另外, 已经成为雇佣劳动者的工人的消费能力也是受限 的。在这种状况下, 生产和市场之间会出现脱 节, 生产出的产品无法完成从商品到货币的惊 险跳跃, 自然会导致商品的生产过剩。所以, 马克思说: “一切现实的危机的最终原因, 总是群众的贫穷和他们的消费受到限制。”[33]然而, 资本却无视这一状况, 继续发展生产力, 在增殖本性的驱使下, 力图超越生产的一切界 限, 不断扩大再生产, 这样就加剧了供给和需 求之间的不平衡, 加速了生产过剩危机的发展 进程, 继而引起整个市场上的普遍生产过剩。在这个意义上, 可以说“构成现代生产过剩的 基础的, 正是生产力的无限制的发展和由此产 生的大规模的生产”[34]。另一方面, 从资本的流通过程来看, 生产过剩是否可能, 关键在于“资本在生产过程中实现 的价值增殖是否就是资本的现实的价值增 殖”[35]。首先需要明确的是, 资本在产品生产完 成时的价值增殖同时就是资本的价值丧失, “价 值丧失, 是资本从货币形式过渡到商品形式时, 即过渡到具有一定的待实现的价格的产品形式时 发生的”[30]。作为产品存在形式的资本, 只是观念上的价格存在, 而不是价值本身的存在。要使价值增殖能够真正实现, 产品必须重新进入流通领域来取得一般财富形式。“过程的产品在其直接形式上不是价值, 而是首先必须重新进入流通才能实现为价值”[30], 才能实现为资本。以产品 形式存在的资本作为商品, 能否在出售中完成现实的价值增殖, 全部都是偶然的事情, 因为它会遇到消费能力的限制、现有等价物的量的限制、货币交换形式的限制。假如这个产品无法被消费 者购买, 不能转化为货币, 那么, 这种生产就是 无法在流通中得到证实的生产, 从而是无法转化 为价值的生产, 于是就会出现资本视域中的生产 过剩, 同时造成旧价值的丧失、资本循环的崩溃 和资本家的破产。
总而言之, 生产的扩张和消费能力受限之间冲突的无法调和、剩余价值的生产和实现之间矛盾的难以解决, 会引发以生产过剩为本质特征和 基本现象的经济危机, 甚至还会蔓延为普遍性的世界经济危机, “世界市场和危机”成为马克思 曾设想的“五篇结构”计划中最后一篇要研究的 内容也就不足为奇。同时, 这也就意味着, 资本是矛盾的存在, 资本主义现实的基本矛盾是生产过剩的总根据, 除非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被扬弃, 否则生产过剩永远不能得到彻底解决。危机只是 使遭破坏的经济平衡得到瞬间恢复的暴力的爆 发, 只是生产过剩这一现有矛盾的暂时的暴力的 解决, “各种互相对抗的因素之间的冲突周期性 地在危机中表现出来”[36], 危机于是成为一次又一次爆发的周期性危机。所以说, “资本主义生产造成了新的‘恶性循环’”[37], 使繁荣、 商品 过剩、危机和停滞的循环无限反复, “这种周期 的延续时间是十年或十一年”[38], 并且时间交替 的周期会不断缩短, “越来越威胁到作为社会基 础和生产本身基础的资本本身”[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