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经济学批判语境中资本效应的历史变迁（上）

作者：张婷婷

一、 引言 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绝非简单地对政治 经济学批判, 而是立足于存在论的高度, 在批判 政治经济学的同时, 直指资本主义的社会现实, 探究资本主义文明的存在界限。 由于马克思“研 究的对象是资本主义的本质规定, 是那些在一切 历史变化的过程中保持不变, 从而使我们能将其 称为‘资本主义’的东西”[1]。 换言之, 由于资本 是资本主义社会的本质规定, “资本是资产阶级 社会的支配一切的经济权力”[2], 马克思才抓住和利用资本来透视、 解剖资本主义社会。 在政治 经济学批判的语境中, 马克思基于对资本自身特 性及运动规律的把握, 较为全面地阐明了历史进 程中的资本效应, 即资本的产生、 存在与发展所 发生的显著作用及其正在实现的趋势。 马克思溯 源资本原始积累的罪恶, 叙说资本诞生后创造的 伟大文明面, 考察资本原则的确立产生的野蛮效 应, 证实资本的命运最终会走向自我扬弃, 完整 地呈现了资本在不同存在状态和不同发展阶段的 功能变迁。 资本效应的历史变迁符合资本本身的 内在本质及其运行逻辑, 其多重面向实质上早已潜藏在资本的概念之中, 正是发展环节的差异才 使得资本的效应突显为不同的侧面, 表现为看似 迥然相异的外观。 探究马克思对资本功能变迁的 历史性认识, 有助于回应我们现阶段对资本问题 的合理关切, 为全面认识资本的功能效应和历史 趋势, 合理引导和正确规范资本的健康发展, 提 供丰富的思想资源和智力支持。 
二、 充斥暴力掠夺的资本前史 
对资本效应进行历史性追问, 必然要追溯到 资本的前史即资本的原始积累, 澄清资本并非从 来就有, 而是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且经过复杂社 会变革而产生的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 资本是一 个历史范畴。 资本的生成过程伴随着少数人对生 产资料的暴力剥夺、 无产者的大量激增以及他们 在劳动力市场上的被迫抛售, 这些都是资本在原 始积累过程中带来的罪恶。
(一)资本的降临是原始积累的历史生成过程 
古典政治经济学把私有财产视为理论前提 和确定不移的事实, 非历史性地肯定私有财 产, 从这一事实出发对它所涉及的原理、 本质 做了充分阐释, 但并未阐明这个事实的源起。 换言之, 私有财产是古典政治经济学的基础, 其所有的理论阐释都基于这一基本前提, 而且 坚定不移、 一如既往地秉持这一事实, 只是偶 然提到这一事实, 但不做任何进一步的考察, 因此不得不求助于诡辩和伪善来掩盖自己所陷 入的矛盾。 同样, 古典政治经济学也把资本看 作某种非历史的天然存在的东西, 无法对资本 的形成史进行科学说明。 马克思则随着政治经 济学批判研究的深入, 探索资本的历史生成问 题, 把对资本起源的追问推向历史领域, 对资 本进行“历史之谜”的解答。 
马克思指出, 资本的出现是人类社会历史发 展的产物, 有其历史前提, 有一个类似“原罪” 的原始积累阶段, 必须考察和溯源资本的原始积累。 
其一, 资本的生成以一定的原始积累为前提。 原始积累过程是资本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 前史, 是资本及其生产关系出现所必备的奠基, 它并非资本主义生产所导致的结果, 恰恰相反, 它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始点。 简言之, “要生 成资本, 就要以一定的积累为前提”[3], “资本 的原始积累就是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结构产生的 过程”[4]。 因此, 原始积累的时间节点必然发生 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确立之前而非之后, “资本 生成, 产生的条件和前提恰好预示着, 资本还不 存在, 而只是在生成”[5]。 当资本一旦被产出, 在现实中借助自身的力量创造自我发展的条件 时, 造就其产生的条件和前提就会消失, 这是科 学把握资本原始积累的一个重要前提。 
其二, “所谓原始积累只不过是生产者和生 产资料分离的历史过程”[6]。 随着封建社会经济 结构的解体, 新的被解放出来的农业生产者、 农 奴、 手工业者等群体, 与自己的生产资料和生活 资料相分离, 被强制性地剥夺了土地、 劳动工 具、 牲畜等全部生存资料。 此时, 现实生活中个 人独立的生产资料被吞并和整合为社会的生产资 料, 从而形成一种集聚现象, 使众多独立个人的 小财富汇聚成较少数人的大财富, 即生产资料集 中在少数资本家手中。 “人民群众遭受的这种可 怕的残酷的剥夺, 形成资本的前史。”[7] 
其三, 原始积累的结果是直接生产者沦为雇 佣工人, 社会的生产资料转化为资本。 资本的产 生与自由工人的出现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双方 的彼此对立不断铸就着现代生产的基本条件。 由于原始积累, 劳动者与劳动条件所有权相分离, 劳动者变为无产者, 为了生活不得不出卖自己的 劳动力, 成为受资本剥削的雇佣工人。 同时, 由于原始积累的完成, 资本家把生产资料投入资本 的生产过程中, 使生产资料变为支配和剥削工人 的工具, 在这种社会条件下, 原本只是作为单纯 的“物”而存在的生产资料就转化为了资本。 可以看出, 资本的原始积累, 意味着劳动者 个人被无情地掠夺, 劳动者个人的财产为非劳动 者所有并被用于剥削别人, 私有制性质发生转变, “靠自己劳动挣得的私有制”[7]被“以剥削他 人的但形式上是自由的劳动为基础的私有制”[7] 所排挤, 奴役和剥削状态从封建的形式转化为资 本主义的形式。
 
(二)资本的原始积累罪恶累累 
不同于古典政治经济学对原始积累田园诗式 的温和解释, 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历史地阐 明了暴力掠夺在资本原始积累过程中的巨大作 用, 指出资本的原始积累不是田园诗式的, 而是 充斥着血腥与暴力。 
在解释原始积累的起源时, 资产阶级的卫道 士讲着这样的奇怪故事: 很久以前有两种人, 一种人勤劳节俭, 另一种人懒惰无赖, 这两类人的 结局各不相同, 前者因始终保持积极态度, 能够不断进行财富的积累, 而后者则消极怠惰, 最后 唯一可做的就是出卖自己的劳动力, 因为除了劳动力, 他没有剩下任何具有价值的物品。 卫道士们认为, 正是由于这种原本的罪行, 无论后者如何劳动, 可出卖的就只有自己的劳动力, 前者尽管不再劳动, 财富仍会逐渐增多。这一故事遮蔽了原始积累的秘密, 美化了原始积累的罪恶。 
正是马克思严厉地揭露出资本原始积累的野蛮真相。在《资本论》中, 马克思以英国为例, 详细考察了资本原始积累的历史过程, 揭露了资 本家用残酷血腥的手段掠夺劳动人民的土地和其 他生产资料的罪行。 英国的农奴制实际上在14 世纪末期就已被废除, 15世纪末到16世纪初的 几十年正是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奠定基础的时 期。 在这个时期, 随着封建社会大家族的解体及 大封建主对农民的驱逐, 越来越多不受法律保护 的无产者沦落街头, 他们被迫涌进劳动力市场。 由于英国毛纺织工业的兴盛, 羊毛的价格大幅度 上涨, 直接助推了资本家对农民土地的剥夺和劳 动力市场的兴起。 为了赚钱, 资本家竭力把耕地 变成牧羊场, 使得靠土地供养的人口不断减少, 由此出现了托马斯·莫尔在《乌托邦》里所讲的 “羊吃人”现象。 这是由生产关系变革所带来的 必然变化, 工业资本家这些新权贵要求把一切劳动资料占为己有, 使人民群众处于靠雇佣为生的 奴隶地位。 16 世纪的英国宗教改革更是大量掠 夺了教会的地产, 使分散的土地得到大规模的合 并, 同时把大批的人推向了无产阶级的队伍, 出 现大量需要被救济的贫民。 宗教改革的过程进一 步推动了暴力掠夺的行径, 随着宗教所有权的瓦 解, 受古老的宗教堡垒庇护的土地所有权关系 发生了变革。在17世纪末期, 自耕农比租地 农民的人数多, 他们比纯粹的雇佣阶层具有更 大的独立性, 而且农业雇佣工人还保留有公有 地。然而, 大约到了18世纪中期, 自耕农就 被消灭了。到了18世纪的末期, 由于公有地的 圈围, 农民公有地被彻底侵占、消灭, 严酷的法律成为强制掠夺人民土地的工具。到了19世纪, 人们甚至忘了农民和公有地之间的联系, 更不必 谈“1801 年到 1831 年农村居民被夺去3511770 英亩公有地”[8]。最后, 出现的是把人从领地上 清扫出去的“清扫”运动, 系统完成了对农民土 地的最后一次大规模掠夺。马克思以萨瑟兰公爵 夫人的“清扫”为例: 她一掌权就把全郡转化为 牧羊场, 使得“从1811 年到1820 年, 这15000 个居民, 大约3000 户, 陆续地遭到驱逐和灭 绝”[9]。概言之, 无论是盗用公有地还是掠夺其 他地产, 无论是用残酷的手段私吞封建财产还是 用暴力方式将别人的财产变为自己的财产, 资本 的原始积累得以实现。其所采用的方法是极不可 取的“田园诗式的方法”[10]———这不过是马克思 对“温和的政治经济学”的讽刺, 批评他们不懂 得资本原始积累的残酷。 
马克思还指出, 资本的生成史不仅展现了暴力的掠夺行径以及对本国农民的摧残过程, 还表现在对侵略地人民的血腥掠夺过程。美洲矿山的开采、土著民的悲惨死亡、东印度的被掠夺、非洲的黑奴交易等, 无不预示着资本社会的来临。尽管原始积累过程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确立奠定了最为重要的基础, 但它毕竟“对‘神圣的所有权’进行最无耻的凌辱, 对人身施加最粗暴的暴力”[8]。因此, 资本降临尘世, 处处制造着令人不适的场景, 携带着使人不幸的基因。政治经济学批判语境中资本效应的历史变迁 
三、创造伟大文明面
马克思认为, 资本的生成具有历史必然性, 他对资本的历史贡献给予过高度评价, 指出“资 本一出现, 就标志着社会生产过程的一个新时 代”[11], 创造出人类社会发展的新阶段。换言之, 资本的出现造就了伟大的文明面, 激发出巨大的生产力潜能和物质财富, 完成了对自然界和 社会联系的普遍占有, 赋予个人以物的依赖性为 基础的相对独立性。“这种进步, 这种社会的进步属于资本, 并为资本所利用。”[12]
 (一)资本激发出巨大的生产力潜能和物质财富
“以往的一切社会形式都由于财富的发展, 或者同样可以说, 由于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而没落了。”[13]正是意识到这一点, 生产力曾被视为令共同体解体的祸首而遭到古代人的抨击。 然而, 资本在世间的降临, 历史性地开启了一个新的力 求全面发展生产力的时代。资本无止境的致富欲望要求无限度地提高劳动生产力, 在追逐“生产力的自由的、无阻碍的、不断进步的和全面的发展”[14]的目标驱使下, 资本竭尽所能地“去发展社会生产力, 去创造生产的物质条件”[15], 摧 毁一切无益于生产力提高的限制和障碍, 加速 释放生产力潜能。从自然力的规训、大量机器的运用再到电报在生产生活中的使用, 从天上 翱翔的飞机、路上奔腾的火车再到河川里轰鸣的轮船等, 都充分诠释了生产力相较于此前一个世纪已是质的飞跃。单就麻纺织业的发展速度而言, “1820—1833 年不列颠帝国向其他国家输出的麻织品的总额增加了2700万码”[16]。可以说, 资本“演变为一种在生产中活跃的功能”[17], “资本是生产的, 也就是说, 是发展社会生产力 的重要的关系”[18], 资本促使现代大工业体系不 断扩展和完善, 创造出不同于以往的生产奇迹, 证明了人的活动所能取得的伟大成就。“李嘉图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看做最有利于生产、最有利于创造财富的生产方式”[19], 同样确认了资本能够为生产而生产, 资本激发出比过去一切时代都 要高的生产力。
伴随着生产力的革命性飞跃和生产的极速扩大化, 随之而来的景象便是: 资本呼唤出前所未 有的物质文明成果, 使社会财富表现为庞大的商品堆积, 使资本时代充斥着“物”的丰裕和剩余。这表明, “只有资本才掌握历史的进步来为财富服务”[20], 物质财富的指数型增长是资本社会的显著特征。
所以, 马克思说, 资本的降世意味着一个划阶段的社会生产过程的开启, 同时向世人宣告了一个崭新的物质爆炸的时代的到来, 彰显着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所开辟的历史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