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山清水秀、鸡犬相闻的李家庄，住着一户朴实人家。当家的李老汉，大名李德成，祖祖辈辈都是在这黄土地里刨食的庄稼汉。到了他这儿，依旧是每日天不亮就扛着锄头往田里去，摸黑了才拖着疲惫身子归家，一心就盼着能把家里那几亩薄田事弄好，给儿子攒下点家底。

 

儿子李二狗打小就虎头虎脑，壮得像头小牛犊。为啥叫二狗这名字呢？庄户人家图个实在，都说贱名好养活，生他的时候随口一叫，就这么定下了。这二狗也争气，打小没让李老汉多操心，身子骨硬朗得很，平日里在村里上蹿下跳，连个头疼脑热都少见。

 



家里还有个特殊成员，一头毛驴。说起这毛驴，那也是缘分。有一回，李老汉去山里拾柴火，在个荒僻的山坳里瞧见他瘦的皮包骨头，腿还一瘸一拐，耷拉着脑袋，站都站不稳。看样子是遭了不少罪，被主人家扔了不管了。李老汉心一软，念叨着好歹也是条性命呢，便费了好大劲把它弄回了家。打那起，父子俩就精心照料着，喂好料，勤刷毛，慢慢的，这毛驴就缓过劲儿来了，毛色油亮，精气神十足，成了家里的好帮手。

 

等二狗长大些，不愿再跟着老爹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一门心思要学门手艺。正巧邻村有个做豆腐的老师傅手艺精湛，二狗就拎着几包点心上门拜师。那诚心劲儿把老师傅打动了，收了他做徒弟。学成归来，家里的小日子就变了个样。每天大清早，毛驴就自觉套上磨盘，一圈又一圈稳稳的走着，磨出的豆浆又白又细。二狗在一旁忙着煮浆点卤，不一会儿，一块块鲜嫩的豆腐就成型了。再把豆腐装上驴车，父子俩赶去集市，一路上，毛驴脖子下的铃铛叮当叮当响得欢快，仿佛知道这是去奔好日子呢。就这么着，家里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李老汉看着儿子出息了，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可岁月不饶人呢，一场大病下来，李老汉就撑不住了。临终前，他把二狗叫到跟前，紧紧攥着儿子的手，气若游丝地说，儿啊，爹没啥牵挂的了，咱家这毛驴有恩，你可得好生待他，别亏待了。二狗哭着直点头，送走老爹后，就把这话牢牢刻在了心里。没了老爹帮衬，二狗干活更卖力了，一心就想着多挣俩钱娶房媳妇，把日子过得更红火。可这媳妇哪是说有就有的呢？不想，缘分来的就是这么巧。

 



那天，二狗跟往常一样去集市卖豆腐，生意却冷清得很。眼瞅着天都擦黑了，还剩两大块豆腐没卖出去。二狗叹了口气，把豆腐包好，嘟囔着，得嘞，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带回家自个儿吃吧。便赶着毛驴车往家走。走着走着，毛驴突然像是被啥东西扯住了魂，咴咴叫了两声，一扭头就往路边的草丛里冲，把二狗吓了一跳。你这畜生，怎么回事？二狗扯着缰绳吆喝，可毛驴根本不听，径直停在草丛边，鼻子直往里头拱，蹄子不停的刨着地，嘴里还哼哼唧唧。二狗满心疑惑，跳下车凑近一瞧，好家伙，草丛里静躺着个人，衣衫褴褛，头发乱的像鸡窝，脸上脏的都看不清模样，身子瘦的皮包骨。要不是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跟死人没啥两样。二狗心一紧，赶紧伸手探了探鼻息，又晃了晃这人，喂，醒醒醒醒。见没啥动静，也顾不上许多，费力把人抱上驴车，心急火燎的往家赶，嘴里还念叨着造孽哟，这年头怎么还有人饿成这样。

 

回到家，二狗把人轻轻放在炕上，转头就奔厨房生火舀水搅面。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糊就端到了炕边。他小心翼翼扶起那人，轻声说，来，吃点东西，慢点。那人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慢慢睁开眼睛，声音虚弱的像蚊子叫，多谢，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二狗这才看清是个姑娘，脸刷一下红到了耳根，挠挠头道，啥公子不公子的，我叫李二狗，就一卖豆腐的。你怎么昏倒在路边了？姑娘听了眼眶一红，泪水簌簌直掉，哽咽着说，我叫王翠娥，跟爹娘从外省逃荒过来，路上爹娘都饿死了，我好几天没吃东西，实在撑不住就晕过去了。要不是公子搭救，我这条命可就没了。说着就要起身磕头。二狗慌了神，连忙拦住，别别别，姑娘，这可使不得。谁能见死不救？你要是没地儿去，就先在我这儿住下，帮衬着干点活儿，好歹有口饭吃。翠娥听了，眼里闪过一丝光亮，感激涕零道，多谢李大哥，您真是好人。

 

打从这以后，翠娥就在二狗家住下了。第二天，天还没亮，二狗迷迷糊糊就听见厨房里有动静，起身一瞧，翠娥已经把早饭做好了，正站在灶台边忙活。洗净脸的她眉眼清秀，透着股子水灵劲儿。二狗一下子看呆了。翠娥被盯得不好意思，红着脸嗔怪道，李大哥，发啥愣呢？快吃饭，一会儿凉了。二狗这才回过神，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招呼翠娥一起坐下。往后的日子里，翠娥洗衣做饭，打扫院子，把家里操持的井井有条，还跟着二狗学做豆腐，上手快的很，磨出的豆浆比二狗弄得还细腻。村里的婶子大娘们瞧见了都羡慕二狗走了大运，捡回来个天仙似的能干媳妇。二狗心里也跟吃了蜜一样甜，每次去集市，总要给翠娥买点小玩意儿，不是红头绳，就是花手帕，把翠娥哄得开开心心。两人朝夕相处，情愫暗生，没多久就请村里的长辈做媒，拜了天地，成了夫妻。

 

婚后的小日子那叫一个美满，白天一起做豆腐，赶集市，晚上坐在院子里数星星，唠家常，毛驴在一旁静静趴着，时不时摇摇尾巴，仿佛也在为这小两口高兴。可老天爷就爱捉弄人，安稳日子没过多久，变故就来了。那天刚下过大雨，道路泥泞的厉害，二狗赶着驴车去送豆腐，走到半道，毛驴一个打滑，车身猛地一晃，二狗整个人飞了出去，咔嚓一声，左腿重重磕在石头上，疼得他眼前一黑，冷汗直冒。毛驴吓得咴咴直叫，稳住身子后赶紧跑过来，用嘴轻轻拱二狗的脸，像是在安慰他。村里的几个好心人路过，赶紧把二狗抬上车，毛驴一路小跑着把人拉回了家。郎中请来了，一看就直摇头说，这腿伤得重，得好好养着，起码3个月不能下地，还染上了风寒，身子虚得厉害，得慢慢调理。这下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可把翠娥急坏了。但这姑娘也是个要强的主，抹了把眼泪，把家里家外的活意间挑了起来，安慰二狗说，当家的，你安心养病，家里有我呢，咱这日子还得过下去。

 



起初，二狗心里直打鼓，担心翠娥一个妇道人家从没做过买卖，这豆腐能卖出去吗？没想到翠娥去集市一趟，回来的比她以往还早，豆腐卖得精光，还带回些新鲜菜蔬，脸上笑盈盈的。二狗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暗自庆幸自己娶了个好媳妇，逢人就说，我家翠娥那是能干又机灵，老天爷眷顾我哟。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二狗的腿伤却不见好，脸色越来越惨白，人也瘦得脱了相，整日只能躺在炕上，稍微动动就气喘吁吁。村里的老街坊们来看望，都摇头叹息，这二狗怎会遭这么大罪忧，好好的一个大小伙子，怎么就病成这样了呢？翠娥在一旁忙前忙后，眼眶泛红，轻声说，各位叔伯婶子，都怪我没照顾好当家的，拖累大伙操心了。

 

谁也没想到，一个月后，从二狗家传出翠娥撕心裂肺的哭声，二狗没了。庄户人家最是热心肠，大伙都来帮忙料理后事，劝翠娥，闺女啊，人死不能复生，你可得想开点，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翠娥哭成了泪人儿，哽咽着点头应下。丧事办完，翠娥接手了豆腐方，继续起早贪黑的忙活。村里那些个游手好闲的混混瞅见翠娥年轻漂亮，守了寡，就动起了歪心思，时不时在豆腐坊门口晃悠，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话。翠娥可不是吃素的，每次都柳眉倒竖，抄起扫帚就赶人，滚远点，别在这儿撒野，当老娘好欺负呢，把那些混混吓得屁滚尿流。

 

这天，翠娥又赶着毛驴车去集市卖豆腐。集市上人头攒动，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翠娥刚找了个地儿摆好摊，正吆喝着呢，突然毛驴像是发了疯，双眼通红，鬃毛竖起，咴咴叫着，撒开蹄子就朝街心冲过去，人群瞬间乱作一团，惊呼声、尖叫声响成一片。街心正走着一顶轿子，雕龙画凤，气派非凡，轿子旁跟着两个五大三粗的捕快，一看这毛驴发疯，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拽住缰绳，费了好大劲才把毛驴制住。轿子帘一掀，露出县太爷张大人的脸，神色威严，目光如炬，扫了一眼四周，落在翠娥身上。翠娥脸色煞白，眼神慌乱，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双手紧紧揪着衣角，身子簌簌发抖。张大人心里泛起了嘀咕，这毛驴平日里看着挺温顺，怎么今儿个就疯了？这女子神色又这般慌张，难不成有啥隐情？当下便唤过捕快孙大牛压低声音说，去查查这女子啥来头，神色这般不对劲，定有古怪。孙大牛领命，心里却乐开了花，他早就听闻翠娥模样俊俏，正愁没机会凑近瞧瞧，这下可好，光明正大的去打探消息。



 

孙大牛远远跟着翠娥回了李家庄，一路上心里头琢磨着翠娥那婀娜身姿。到了村里，他跟村民们东拉西扯，打听翠娥的事儿。村民们七嘴八舌，有的夸翠娥能干，把家里操持的好，有的叹二狗福薄年纪轻轻就走了。孙大牛听了个大概，觉着没啥破绽，准备回衙门复命。可刚走几步，又折了回来，心里那点馋虫作祟，想着趁天黑偷偷瞅瞅翠娥在家干啥，说不定能撞大运瞧个新鲜。天黑透了，孙大牛偷偷翻墙进了翠娥家院子，落脚的地儿正好是驴圈刚站稳，毛驴扭头瞅了他一眼，孙大牛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要暴露。可奇怪的是，毛驴就看了他一眼，竟没出声。孙大牛刚松了口气，就听见翠娥的脚步声，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猫着腰躲在驴圈角落里。翠娥径直朝驴圈走来，孙大牛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寻思这下肯定完蛋。就在这时，院门外一阵狗叫，翠娥转身快步去开门。孙大牛趁机溜到窗户底下，竖起耳朵偷听屋里翠娥娇滴滴的声音传来，那李二狗早被咱俩弄死了，你啥时候娶我进门？可不能说话不算数，不然我去衙门告你。接着是个男人的声音嬉皮笑脸道，宝贝儿，放心，再过一个月我就风风光光把你娶回家，咱后半辈子吃香的喝辣的。天色不早了，咱赶紧歇着吧。随后，屋里传出一阵调笑声。孙大牛听得目瞪口呆，心里直呼，好家伙，这下可逮着大鱼了。赶忙撒腿跑回衙门。张大人听了孙大牛的禀报，一拍惊堂木，怒目圆睁，好啊，竟有这等伤风败俗，谋害人命之事，即刻出发抓人。一群捕快气势汹汹的跟着张大人就往李家庄赶，到了翠娥家，捕快们一脚踹开房门，只见翠娥和一个男人衣衫不整，正慌乱地从床上爬起来。那男人正是村里有名的花花公子马六，仗着家里有钱，整日在外面花天酒地，不干正事。原来，自打二狗摔断腿，马六就盯上了翠娥，他天天来豆腐摊买豆腐，每次都出手阔绰，专挑翠娥在的时候，一口一个美人儿，把翠娥哄得晕头转向。一来二去，两人就勾搭上了。为了能长久在一块儿，翠娥也是猪油蒙了心，听了马六的馊主意，在二狗的饭菜里偷偷下了慢性毒药。可怜二狗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丢了性命。

 

公堂之上气氛森严，堂下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大伙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翠娥和马六瘫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翠娥头发散乱，眼神空洞，哪还有往日的半分娇艳，嘴里嘟囔着，大人，我知错了，饶了我吧。马六更是吓得浑身筛糠，话都说不利索。张大人端坐堂上，目光如刀，厉声喝道，从实招来，你们是如何谋害李二狗的？两人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交代了罪行。原来，马六觊觎翠娥美貌，趁着二狗养病，天天上门献殷勤，又是送首饰，又是甜言蜜语，翠娥被迷了心窍，为了能跟马六过上富贵日子，偷偷在二狗药里加了慢性毒药，看着二狗一天天虚弱，翠娥被押走时还不死心，瞪着张大人问，大人，您到底怎么发现的？张大人冷哼一声，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家那毛驴通人性，定是瞧出端倪，才向本官鸣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此事一出，轰动乡里，百姓们纷纷感叹张大人断案如神，更对那头毛驴啧啧称奇，都说这畜生有灵性，知道为主人讨公道。打那以后，李家庄的人都对生灵多了份敬畏，而这段毛驴鸣冤的故事也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十里八乡，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警示，时刻念叨着善恶到头终有报，做人那可不能昧了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