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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厂打了一礼拜螺丝后,我悟了

送交者: 狂心中[♂☆★★★★如狂★★★★☆♂] 于 2023-03-24 20:24 已读 912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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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不行,找个电子厂上班吧”。“进厂” 正成为互联网热词。


篮球打得不行,可以找个电子厂 “进厂” 上班;


游戏打得不行,可以找个 “电子厂” 上班;


稿子写得不行,可以找个 “电子厂” 上班……


在上次捐精未遂之后,后台有不少读者留言表示:“你这么不行,不如去电子厂上班吧。”


宠粉?我会。


恰好大量的新闻报道都在提示我,年轻人正在 “逃离制造业”。很多专家学者认为,问题主要出在年轻人身上,是年轻人缺乏吃苦耐劳的精神,但我不这么认为。


为了搞清楚其中的原因,我前往珠三角某城市的一家电子厂,经过应聘成为了一名流水线工人,相传那个城市 “只相信汗水,不相信眼泪”。


“你会注塑么?”


南下进厂之前,按照职业习惯,我进行了大量的案头工作。


国家统计局在 2021 年做的一项调查显示,约 44% 的工业企业反映招工是其面临的最大问题。而去年人社部发布的 “最缺工” 的 100 个职业排名,制造业缺工状况持续。


从年轻人的立场,不愿意进工厂的主要原因是制造业转型升级速度滞后于经济社会的发展。传统制造业的流水线工作性价比显然比不上外卖、快递等互联网服务行业。


在我的印象中,我小时候,外出进厂打工,是非常值得骄傲的选择。从农村到城市,从西部到东部,从北部到南部,无数人提着大包小包,挤在工厂门口,其中有相当大的比例是年轻人。


厂里到底有没有年轻人?抱着这样的好奇,我在各种招聘厂工的平台开始搜索。


一个面容姣好的女性中介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大量工厂生活的段子,虽然我知道,这种劳务中介会吃差价,但出于可以理解的好感,我还是决定和她聊聊。


“您的工厂在哪里?还缺人么?”


对方直接拒绝了我,“已经开始面试了,招满了,现在很多工厂都不大规模招工了,一次招工十几个人足够了,而且今年比去年应聘的人多了一半。”


“我年轻,身体好,扛造,能不能让我试试?” 我在对话框中表示了坚持。


“那你会注塑么?有个工厂需要会注塑的工人。” 对方回复我。


我再三确认 “注塑” 是个专业名词而不是被输入法打错的 “住宿” 后,无奈回复了一个摇头的表情包。


“那你只能应聘普工。你还是来现场看看机会吧。”


到达工厂所在城市后,我直奔市郊的工业园区,工厂的特征再明显不过了,大片大片的厂房 “铺” 在地面上,并且空气中伴随着工厂独有的特殊气味和路边随处可见的小吃摊。



工业园区门口。徐德痕 / 摄


烤肠、烤冷面、炒米粉、炒饭、盒饭,10 元之内便可以填饱肚子,我想到了单位 30 元都吃不饱的食堂,有点动心。


在人行天桥下,赫然立着一块招工的告示牌,上边内容分了四格,几家工厂对着工人 “竞标”。


这种招工形式我 10 年前就见过了,现在牌子旁边没有人,只留了电话。



人行天桥底下的招工告示。徐德痕 / 摄


工业园区很多,园区内的工厂也很多,由于产业链很长,大到几千人的工厂,小到十几人的 “作坊” 都有,跑了好几个小时。


工厂或不招人,或不招我。



厂区门口的招聘宣传栏。徐德痕 / 摄


“男性不要”


令我颇感意外的是,男性成为了我 “被拒” 的最多理由,大量工厂表示只招女工。


最终,我无奈拨通了天桥下的那个电话。


听到我的声音,对方表现得异常诧异,“现在很少有男孩子想进工厂了。”


对面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对我介绍,往年都是工人挑选工厂,觉得不爽就不干,今年反过来了,因为务工的人多,都是工厂挑人。


“女孩子干活老实,也会待得稳定一点,现在的工厂要么只要女孩子,要么就是当男女工人比例达到 1∶1 才会招男工,男工岁数大的也不要,超过 35 岁的男工,肯定是没有工厂会要的。”


我正想追问男工不是在苦力活上比女性有优势,对面又继续开始介绍,我感觉他更像是在诉苦。


“今年难啊,工厂给开的价钱低,还都不要人,经常是 100 个人过去面试,就留下二三十个。”


“就跟选美似的,要女孩子还要年轻漂亮一点的,男孩子,年龄再大一些,歪头斜脑的,长得不够精神靓仔的也不要。”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有点后悔没有打开视频和他通话,万一他看到我这么英俊潇洒,或许直接给我推荐到一个好厂子也说不定。


得知我和他是老乡后,他试图推荐我去另外一个老乡所在的工厂上班,“那个厂子不大,三四十个人,不用穿工服,还可以日结工资。”


最后,老乡见老乡,并没有给老乡提供工作。


几经周折后,我在一个占地约 10 万平方米的工业园区中找到了一个工厂,一个只有 4 栋独立厂房的工厂,员工总人数不到 2000 人。


我选择它的原因是,宿舍楼的外墙上飘着一面横幅,上面写着 “天天招普工”。


招聘人员见到我后反复向我强调,工厂是非常正规的。


但是我注意到,虽然该厂的传单上标注着 “做五休二”,但招聘人员介绍的却是 “做六休一”。


我面试期间,还有一名中年妇女来咨询,她主要是纠结夜班问题,按规定是白班和夜班按月调。


招聘人员看出了我的犹豫,她赶忙掏出了十道题让我做一下,然后起身去应付那名中年妇女。


10 道测试题,均为选择题,考查范围包括数学、常识、英文等,60 分及格。


题目有:王叔叔的身高是 1.8 米,站在游泳池中露出水面 0.3 米,泳池有多深?


再比如有:科举殿试第一名叫做什么?


见我看着题发愣,招聘人员以为我遇到了困难,对我说 “答不出来也没事哈”。


就这样,我作为该厂 11 名新员工之一,直接被带到医院做入职体检,随后就提桶去找自己的宿舍。


“适应几天就好了”


距离分配给我的宿舍还有将近 20 米的时候,我听到了 “冲击钻” 的声音。


我原以为是宿舍房间还在装修,没想到是屋内一位刚上完夜班的大哥正在睡觉。


房间内只有他一个人,其他都是空床,有的床上还铺着去年夏天用过的凉席。


我们几个新员工坐下来后,大家就开始算起了工资。


该厂的基本工资是 2400 余元。比市里的最低薪资标准多 100 元。工友们告诉我,很多厂的底薪基本上都是按照最低薪资标准来的。


“不要看什么厂,就看工资高不高就行了,出来是要挣钱的”。90 后的重庆工友阿军向我传授经验,“咱们这个厂子是坐班的,就不错了,有的厂子一天要站十几个小时,累到起了哈”。


我们算了一下,平日加班工时费是 20 元,休息日是 27 元,一个月加班封顶 86 个小时,算上饭钱和保险的钱,一个月到手 3000 多元。


大家算完工资后,宿舍内陷入寂静。还是阿军及时说话缓解了尴尬,“行情不好噻,老子去年在东莞的玩具厂,搞不下去喽,我们先干几个月,再看看外面的行情。”


阿军的大嗓门把 “冲击钻” 大哥吵醒了,“冲击钻” 揉揉眼睛说:“底薪 3000 元的工厂也有,问题是进不去啊。现在外面消费高,喝酒唱歌,一个月玩一次工资就啥也剩不下了。”


室友阿黑,已经是 “三进宫” 了,5 年前第一次来到现在的工厂,工资没有变过,这次进厂是因为过完年后出门找工作晚了,所以先拿这里过渡一下。


阿黑生于 1994 年,是厂里罕见的广东本地人,他告诉我,珠三角地区的工厂里有 “三不多”。


“本地人不多,年轻人不多,年轻的女工更不多。”


我一边想着,一边开始打量起这个拥有 4 个上下铺的 8 人间宿舍。



此行入住的宿舍。徐德痕 / 摄


宿舍房间里只有两个插座,均位于接近天花板位置,供电风扇使用。


阳台上有几个单独的 USB 接口,此外想要充电就只能上房间外的走廊里。卫浴一体化,花洒下边就是蹲坑,开水只能在楼道里打。


一栋住宿楼里只有一个 WiFi 信号,因为人多,网速勉强能达到 2G 水平。按照工厂规定,工人一天只能使用宿舍楼内的 WiFi 三个小时。


由于 “冲击钻” 大哥上完夜班后的呼噜过于震撼,大家都非常担心被安排到夜班。


“你们年轻人还好,我年纪大不知道怎么办。” 室友九哥对我说,他是和朋友一去来工厂的,但是朋友没有聘上,他却留了下来,作为宿舍中年纪最大的工友,他没有过多谈起自己的过往,只是在临睡前嘱咐我:“适应几天就好了。”


第二天便是培训和签合同。


总结来说就是学习工厂的企业文化,虽然是培训,但是正常算工资。合同是规范的,但之前签署的员工声明等文件,则要工人签署自愿接受一定程度的加班工作,接受轮班,包括夜班。


随后工厂大力鼓吹了团队文化和员工的个人发展。


但真实的情况往往难以如愿。我所在的工厂设置了 KTV 和图书馆等,但 KTV 的营业时间是晚上 6 点至 9 点。而工人上的长白班,从早上 8 点半,到晚上 9 点。长夜班则是从晚上 9 点到早上 8 点。KTV 中的设施和普通的工人几乎没什么关系。


这样枯燥乏味的日常生活,显然与当下年轻人的需求彻底脱节,图书馆的利用率很低,其中不少报刊杂志还是 2020 年的。


会被替代吗?


“过两年就全部自动化了。” 一位女工对上工第一天的阿军说。


“放心,再怎么自动化,车间都要留两三个人的。” 阿军安抚着女工,仅仅一天,阿军就和女工混熟了,这是一种能在工厂长期生存下去的能力,我确实没有。


我们还是先被安排到白班,但确实 “好景不长”,一周后全员都要转至夜班。


前天到宿舍的时候,室友小林算工资时很积极,却没有出现在车间,他 “跑路” 了。


对于小林的 “跑路”,车间的 “拉长”(管理人员),并未感到意外,而是指挥着我们开始工作。


穿上防静电服,换上厂鞋,这就是基本的装备。在车间中,只需要通过工牌进行人员的辨别,夹在衣服上的是普工,戴脖子上的是管理人员。


车间门上的 LED 灯提示,里面已经有三年多时间未发生工伤事件了。


推开门,机器的转动声才传了过来。


车间里,大多都是中年人,年轻的工人不多见。我们所在的流水线任务是做血糖仪的组装代工,我被安排去组装血糖仪的泵。


弄这一个和鹌鹑蛋差不多大的东西,流水线上有 25 名工人。


带我的 “师父” 是 1999 年的,他也刚来没几天。具体的工作内容,就是把一个线圈,装到一个形似小猪佩奇的模具里面。


用 “师父” 的话来说,这是项轻活,要把自己手上的镊子想象成是手术台上的镊子。难度不大,很快我就学会了。按照当天的产量要求,我们需要组装 2500 多个泵,干完了才能下班。


车间里灯火通明,窗户用白色的胶带封着,每个工人的头顶上都会有一盏鸵鸟蛋大小的灯,锃光瓦亮,让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不一会,“师父” 悄悄问我:“你会不会说粤语?” 我点点头后,他开始了加密通话。


他吐槽起这里的管理人员,闲事管太多,坐姿也要管;盯着工人,不让看手机…… 很快聊到车间女工的相貌,“好看的都不在咱们车间”。


“一看这就是个养老厂,在这里找不到对象。”“师父” 对我说。


高中毕业后,“师父” 进过很多工厂,玩具厂、电子厂…… 上一家干了半年。他告诉我,自己是常年 “驻厂” 的。


“我也想去做点服务业的,不想进厂了,干久了有点木讷,想多和人接触,端盘子送外卖也行。” 按他的说法,他是看到路边两个招聘人员在太阳底下暴晒,抱着同情心进来的,他打算在这干一两个月就走人,“熬一个月就好了,有钱了”。


车间中的工作过于重复简单,如果不和工友攀谈,一天真的会闷死。看着坐在旁边看守大型机械的工友,我心生羡慕。


在工厂中,上手难度越低,就意味着越容易被替代。


上工的第二天,我又被安排装电池盒里的弹簧,放在指定的位置,用镊子摁一下即可,全程就两个动作。



安装电池盒弹簧 徐德痕 / 摄


我深深感受到了工作观念不同带来的冲击。


“周末两倍工资,不要白不要”,一名工人很欢快地说。明显感觉到,到了周末大家干劲更强了。一天抵平时两天的工资,平时晚上加三个小时班也能抵大半天的工资,得靠加班才能挣到钱。因此,即使工作提前完成了,也要待到准点下班,他们并不痛恨加班,反而埋怨限制加班时间。


等到第一个夜班的时候,我被安排去了那个心心念念的大型机械,看上去高端的工作,其实枯燥无味。


把零部件放到机器里,再由机器自动完成焊接就行了,全程不超过 4 个动作。还没到夜里 12 点,我就已经开始犯困。


在工人面前,机器像是庞然大物。它们更智能,而流水线一环紧扣一环,工人必须运动起来,在我看来,我们更像是重复运动的机器。


我 “跑路” 了


这个厂里的工人分为 5 个级别,但从第一级到第五级,薪资差别也就是多了几百块钱底薪。而他们代工的血糖仪,市场价一个在四五百元左右。


一位年长的女工对我说,工厂的业绩上涨得很快,几年前,一天的产量也才五百多。厂里像她这样的中年妇女,还有不少。老员工干起活来,一点也不比年轻人慢。有时放假,她们也会去找点临时工,因为还有孩子要养。


但对年轻人来说,这样的生活无疑是枯燥、封闭的,更重要的是收入满足不了自己的意愿,而且看不到上升通道。


随着时代的发展,工厂的样貌有了很大的变化,曾经的工厂,不仅仅是一个个生产车间独立而成,而更像是一个小社区。


曾经不少的大型厂区中,甚至有自己的医院、学院、幼儿园、菜市场…… 几代人甚至都可以生活在工厂的范围内。


但如今大部分工厂早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年轻人从工厂中除了获取微薄的工资之外,并没有办法获得更多的东西。


高度信息化的当下,年轻人接收到信息越来越多,新兴业态也越来越多,用一部手机就可以知道同龄人都在做什么,在玩什么,在吃什么,即便是在工资相同的情况下,枯燥乏味的工厂工作,几乎对年轻人没有任何吸引力。


而交通的便捷和成本的降低,地域也不再是禁锢年轻人的藩篱,哪怕是一张站票,都可以让人在 48 小时之内从哈尔滨到海口。相比于老一辈人由乡土带来的安全感来说,年轻人更相信钞票带来的安全感。


说白了,有趣的工作和理想的工资至少要占一项,要么有趣,有么有钱,但如今的工厂都给予不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工厂主们说出的任何其他的 “好处”,在年轻人看来都是苍白的。


“过渡”、“混日子”,是我在工厂的几天中听到最多的表达。为什么留不住年轻人?我问工厂里的 “助理拉长”(管理人员),她沉默了几秒,像是已经有了答案,但她没有回答。


我还记得,她将我做错的一盘材料摆到自己面前,主动替我 “背锅”。她在这里工作了 8 年,已记不清挽留过多少年轻人。


“年轻人最好还是不要进厂,去学一些有用的东西”,阿黑和我讨论起来。


他告诉我自己也是 “过渡”,初中毕业后就去外地帮往工地运纸皮的舅舅运货,早早就考到了驾驶证。等热天下雨,河里沙多,他就回家跑车,比在工厂挣钱多了。


在第一天午休后,我稍微迟到了一会,返回工位时,“师父” 就以为我 “跑路” 了。


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在工作了 3 天后,和我一起来的 11 个人,就剩下了 3 个了。


当时语重心长地跟我说 “适应几天就好了” 的九哥,在第一天中午回到宿舍后,就收拾包裹走掉了。


走之前他对我说,自己是 82 年的,家里有两个娃,每月房贷 4000 多,在工厂上班没办法还贷。他只能欺骗自己的妻子,“体检没过关”。


来这里之前,九哥是广西某地级市一家房地产公司门店的店长,原来每个月能赚一万多。“这两年赚不到钱,还向银行贷了 10 万,今年 5 月份到期”。


小女儿在念初中,大儿子今年高考,进厂是迫不得已,但仅仅半天,他就受不了。


一周后,我决定 “跑路”。


我走的那天,宿舍里又进来两个年轻的新人。他们同样在讨论白班和夜班,同样算起了工资,并询问我,这里工作怎么样。


我背起包,想起了九哥的话,“适应几天就好了。”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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