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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入征尘:从骑士堡到大马士革

送交者: 北望中原[★★★声望勋衔13★★★] 于 2024-04-18 9:19 已读 3141 次 4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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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18 14:01 作者:王在田

叙利亚人是我见过最为友善热情的一群人,尤其是司机们。


巴基斯坦人也很友善。我在旅行时经常坐副驾,发现这两国的司机在会车时总会做手势向对面来车司机致意——我相信他们不可能全都彼此认识。不过,中国人在“巴铁”旅行时是格外容易受到照顾,而叙利亚与中国并没有那么亲密的邻邦之谊,所以尽管在这两个国家旅行都如沐春风,我还是觉得叙利亚人比巴基斯坦人更为友善。


巴尔米拉废墟前的贝都因牧民 摄影 王在田


我从叙利亚西北部的古罗马遗址阿花米亚(Apamea)出发去中世纪要塞骑士堡,这两个地方都很荒僻,我计划先搭过路车到附近的镇甸,坐长途车去哈马(Hama),转车到霍姆斯(Homs),再转乡间中巴前往骑士堡。


也在等车的本地大叔帮我拦下一辆货车,司机五十多岁,穿着传统阿拉伯白袍,不会讲英语,大叔用阿拉伯语请他把我捎到前方镇上的汽车站。


到了小镇,司机打着手势问我下面要去哪里,我说去哈马,他眼睛一亮,表示自己也要去那儿,于是一同去。


到了哈马,司机又打起手势问我下面还要去哪里,我说去霍姆斯,他咧嘴乐了,表示自己也要去那儿,于是又一同去。


那司机把车开得飞快,手边放着一摞信,一边开车一边读,读完一封撕一封,随手撒出窗外,好似天女散花,倒也豪气干云。


到了霍姆斯汽车站,与司机挥手道别,正瞅见一辆中巴出站去骑士堡,赶忙跳了上去。



缺口上的骑士堡

骑士堡(Krak Des Chevaliers)被誉为世界上保存最完整、最具代表性的中世纪城堡之一,由十字军修筑于12世纪。要说清楚它的重要性,得从叙利亚的地形讲起。


叙利亚位于地中海东岸,由西向东依次是狭窄的滨海平原、纵贯南北的海岸山脉、肥沃的奥伦特河谷,以及干旱的幼发拉底河平原。其中奥伦特河谷是叙利亚重要的农业区、经济带与人口聚居区,这个国家的四大城市——大马士革、阿勒颇、哈马和霍姆斯——均位于这条河谷中。从地中海到奥伦特河谷,需要翻越平均海拔超过1000米的海岸山脉,大致相当于从两广翻越南岭进入内地,这在古代可是件麻烦事。幸运的是,海岸山脉在霍姆斯西侧形成一个缺口,遂得名为“霍姆斯缺口”,它成了沟通叙利亚内陆与地中海沿岸最重要的通道,也是丝绸之路由两河流域通向欧洲的重要一环。自古以来,地中海东岸两大港口——叙利亚第一大港塔尔图斯(Tartus)和黎巴嫩第一大港的黎波里(Tripoli)——都依赖这个缺口与内陆地区交换物资。


骑士堡便位于霍姆斯缺口北侧的山峰上。占领了这个制高点,就得以控制这条交通孔道。


不过对于十字军来说,构筑这座要塞并非为了保护商路,而是要封锁住霍姆斯缺口,拱卫地中海东岸。


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便成功夺取了地中海东岸大部,建立了耶路撒冷王国和三个卫星国,其中的黎波里伯国(County of Tripoli)由来自法国的图卢兹伯爵雷蒙德家族建立,负责坚守港口城市的黎波里以保障十字军的海上运输线。对于历代雷蒙德伯爵而言,海岸山脉对面由穆斯林控制的奥伦特河谷是心腹之患:穿过霍姆斯缺口,阿拉伯骑兵一日之内就可以长驱直抵的黎波里城下。


因此,初代雷蒙德伯爵在建国时规划了以骑士堡为核心的一系列要塞选址,沿海岸山脉设防;可是他的儿子雷蒙德二世无力对抗穆斯林的进攻,一度还当过俘虏,无奈之下将这些冲要之地授予了医院骑士团。医院骑士团(Knights Hospitaller)是中世纪三大骑士团之一,擅长筑城与防守,主要职责是保护前往耶路撒冷朝圣的基督徒,其口号是“守卫信仰,援助苦难”(Defence of the faith and assistance to the suffering)。雷蒙德家族将外线防御工作外包给医院骑士团,得以专注于经营其海港和运输主业;医院骑士团则扩大了领地与收入来源,可谓各得其所。骑士团在库尔德人于11世纪早期始建的山城要塞基础上,前后耗费近百年时间,逐步建成了今天我们看到的骑士堡。


中巴沿着通往塔尔图斯的一号公路穿过霍姆斯缺口,这里向南不到5公里就是一列东西向的山脉,构成叙利亚与黎巴嫩边境,向北则是南北向的海岸山脉起点,这两列山脉形成一个倒置的T字形,交汇处便是霍姆斯缺口。中巴艰难地攀上缺口北侧一座两三百米高的陡峭丘陵,穿过依山而建的城下町al-Husn,把我放在了山顶的骑士堡门口。


骑士堡分为内城与外郭两部分,内城建于12世纪中叶,外郭建于13世纪早期。内城城墙略向内倾,塔楼底座与城墙墙基相平,上部逐渐凸出;而外郭城墙基本垂直,难以攀爬,13座塔楼则全部凸出城墙——凸出的塔楼有助于守军从侧翼袭击敌军,形成交叉火力。


骑士堡的城门设计具有浓郁的中东风格:进入外郭大门后是一道上坡甬道,类似的入口坡道在阿勒颇城堡也能看到,它既不利于敌军快速推进,也不便运输重型攻城武器,因此可以在外郭城门失守后拖延敌军对内城的进攻;上下左右全封闭的甬道全长近140米,沿途凿有射击孔,可供守军倾泻箭镞、铅弹乃至滚油杀伤敌人;顺着甬道直行,出口处是内外城之间的夹道,敌军好不容易离开杀机四伏的甬道,随即陷入类似我国瓮城式的夹击火力中,而真正通向内城城门的通道是甬道中部一个折返急弯岔道,很容易被敌军所忽略。


我沿着这条岔道进入内城,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小广场,广场周围紧凑地分布着多座建筑,但整体布局并不显得局促:北侧是一座三进拱顶教堂,漂亮的四分肋拱令人想起南法的古老教堂——它承担宗教功能,十字军撤离后曾被改造为清真寺;西侧是骑士大厅,两进七间,其中两间设为拱门,另外五间则在外侧构筑了精美的哥特式拱窗,用于为大厅采光——这里是骑士堡的议事厅与会客厅,承担行政与礼宾功能;南侧是用五排巨柱支撑的庞大饭厅,承担生活与娱乐功能;再往里,是贴着内城城墙的储藏室,骑士堡孤悬山顶,需要储备大量给养以对抗敌军围攻。走进储藏室深处,四周寂寥无人,厚重的石壁把一切声响隔绝在外,只能听到自己扑扑的心跳声在漆黑的古堡中回荡。


由入口右侧的石阶拾级而上,可以登上内城城墙。我去的那天恰好有一班人马在拍摄历史题材电影,垛口前、石阶旁、塔楼上随处可见打扮成十字军模样的群众演员,战袍胸前缀着巨大的红底白色八角十字,代表他们隶属于医院骑士团。


坐在当年骑士团大团长居住的高塔上,看着眼前的十字军战士,望着城堡周围起伏的丘陵地形以及远处车流沿着一号公路穿过霍姆斯缺口时掀起的烟尘,再眺望夕阳缓缓沉入远山背后的地中海,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


骑士堡坚如磐石般的构造 视觉中国 图


骑士堡内城建成后的1187年,医院骑士团倾巢而出,与圣殿骑士团一同迎战由埃及出发誓师北伐的萨拉丁,结果在哈廷战役(Battle of Hattin)中被全歼,连带着把圣城耶路撒冷也给丢了。宽仁的萨拉丁没有像当年十字军攻占耶路撒冷时那样屠城殆尽,而是释放了全部基督徒平民与几乎所有战俘,唯独对劲敌骑士团毫不留情,将包括大团长在内的两大骑士团战俘全数处死。


医院骑士团受此重创,残存的零星留守部队不得不收缩防线,退守孤城骑士堡。1188年5月,席卷地中海东岸的萨拉丁率领其百战劲旅来到骑士堡城下。可是,观察地势之后,萨拉丁果断下令退兵。原因很简单:在冷兵器时代,没有哪支军队面对着骑士堡这样的要塞能够轻松破城,唯有依靠长期围城来耗尽城中给养迫使守军投降。萨拉丁不希望顿兵坚城之下,挫动大军锐气,也清楚城中残兵仅堪自保,无力出击,不会对己方产生威胁,因此放过了这支孤军。可以说,坚若磐石的骑士堡拯救了精锐尽丧的医院骑士团。


随着十字军的逐步衰败,作为欧洲人在叙利亚内陆地区唯一据点的骑士堡最终于13世纪后期陷落,但其内城保住了金身,从未被攻破。1271年,埃及马穆鲁克王朝苏丹拜巴尔(Baibars)率军围攻骑士堡,这位奴隶出身的突厥名将曾经全歼第七次十字军,也曾击溃旭烈兀统率的蒙古骑兵,两次改变了世界史的进程。在骑士堡前,拜巴尔稳扎稳打,首先扫清周围要塞,将骑士堡孤立起来,然后使用巨型投石机日夜攻打其外郭,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打开了一个缺口,突破到内城的城墙下。但此时的攻城部队已经疲惫不堪,不足三百人的守军也自知城堡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攻守双方都陷入了“围城”困境。


老谋深算的拜巴尔没有命令部队强攻更为坚固的内城。他派人向骑士团送了一封假信,以远在的黎波里的医院骑士团大团长的名义允许守军放下武器。受骗上当也好,顺坡下驴也好,守军与拜巴尔达成了君子协议,守军交出骑士堡,拜巴尔将守军礼送出境,十字军终于失去了这座固守160余年的坚城。


骑士堡的陷落,标志着十字军在军事上的彻底失败。虽然它不是十字军的结束,却代表了结束的开始。



巴尔米拉的废墟

骑士堡于2006年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在2011年爆发的叙利亚内战中,它一度被反对派自由军占领,遭到了政府军的轰炸,内城的教堂大门上尚可看到爆炸痕迹。不过这比起叙利亚最富盛名的古罗马遗址巴尔米拉所受到的摧残,只能算是擦破了点儿肉皮。


巴尔米拉(Palmyra)是幼发拉底河流域的一块绿洲,这个名字源自当地盛产的椰枣——多年前当我首次探访此地时,巴尔米拉还是个风生水起的旅游城市,许多商铺门前挂着一把把“笤帚”,走近了才发现是成串的椰枣。巴尔米拉位于两河流域通往地中海的要道上,是来自中国、印度与波斯的货物输往欧洲与北非的商旅重镇,也是希腊罗马文明的东部边界。在古罗马时代,帝国将巴尔米拉王国视为其东部边陲的缓冲地带,承认其附庸国地位,直至巴尔米拉女王芝诺比亚与帝国决裂。


远观形似笤帚的椰枣 摄影 王在田


芝诺比亚(Zenobia,希腊语意为“宙斯的后裔”)是个颇具传奇色彩的女汉子。她自称是埃及女王克里奥帕特拉的后裔,十五六岁就嫁给巴尔米拉国王作为续弦。成亲十年后,国王与其长子在战争中双双遭到暗杀,芝诺比亚所生的幼子继位,芝诺比亚作为王太后顺理成章地成为新国王的监护人和摄政王,此后又登基做了女王。


趁着罗马正处于内忧外患、烽火四起的“三世纪危机”中无暇东顾,芝诺比亚发挥其合纵连横的政治天才,又以希腊化的姓氏、罗马化的王后、犹太教的信徒、埃及艳后的后裔以及叙利亚的君主等标签在各个地区、不同宗教以及多重文化之间“圈粉”,成为各个族群拥戴的共主。她由一个弹丸之地的绿洲统治者起家,迅速控制了包括罗马帝国的阿拉伯行省和叙利亚行省在内的整个黎凡特地区、小亚细亚中南部,还夺取了罗马的谷仓埃及,其疆域包括今天的叙利亚、土耳其、黎巴嫩、以色列、巴勒斯坦、埃及、约旦、沙特、伊拉克等众多国家。如果读者去过埃及的卢克索,尼罗河西岸底比斯入口处那对“形销骨立”的门农巨像(Colossi of Memnon)就是由芝诺比亚斥资修复的,若没有1700多年前的这次修复,这两座3400年前修筑的雄伟石像也许早就成了一堆碎石。


然而,芝诺比亚女王地跨亚非两洲的宏大帝国并未持续多久。罗马中兴明主奥勒良与北方蛮族议和后,腾出手来亲自率军东征收复失地。公元272年4月,罗马分兵两路攻略埃及与小亚细亚,对叙利亚形成钳形攻势,顺利攻陷了“巴尔米拉帝国”的新首都安条克,又在今天的霍姆斯附近使用诱敌深入的佯败策略围歼巴尔米拉重装骑兵。骑着母骆驼星夜逃亡的芝诺比亚女王在幼发拉底河畔被俘,被戴上黄金做成的镣铐送回罗马示众。


芝诺比亚的下场众说纷纭,有说被斩首的,有说绝食而死的,但也有文献显示她的斗志和勇气获得了奥勒良的尊敬,得到了宽恕。无论她的结局如何,巴尔米拉从此走上了下坡路,随着罗马的逐步衰亡而日渐败落,直到17世纪其遗址才被两名路过的英国商人在无意中发现。


本文作者前往巴尔米拉时,还能见到凯旋门四组立柱,其中正前方右侧为原柱。 摄影 王在田


我抵达巴尔米拉时正值傍晚时分,夕阳正一寸寸地垂向西侧小山上由后世阿拉伯人修筑的卫城。我放下行囊,直接从棋盘状的巴尔米拉小镇走向紧邻的古罗马废墟,驻足于古城遗址入口处的凯旋门前。


罗马式的凯旋门(Tetrapylon)一般建于通衢要埠的十字路口,朝着四个方向开四个门洞。这种建筑的作用类似今天的交通环岛,用于疏导车流。巴尔米拉的这座凯旋门建于芝诺比亚女王统治的鼎盛时期,将装饰性发挥到极致:它建于正方形基座上,四角有四组柯林斯式巨柱,每组四根,各自支撑着一座150吨重的古希腊式檐口。这四四一十六根巨柱是女王统治埃及时期从阿斯旺切割整块粉色花岗岩,经尼罗河运到亚历山大港,再沿地中海东岸运往叙利亚,辗转陆路运抵巴尔米拉,在当地打磨而成。经过千百年的旷野烟尘,仅剩下一根立柱基本保持完好,其余巨柱均已毁于战火与岁月,上世纪60年代遗址复建时方参照孑遗的那根原件使用混凝土仿制后再粉刷而成。


正值斋月日暮,我坐在一块断裂的石柱上,久久凝视这座粉色凯旋门在晚霞中的剪影,看着天际层云尽染,由一片嫣红,而变得层层暗淡,最后随天空一起化作灰色。


曙暮光中的巴尔米拉凯旋门 摄影 王在田


2015年, ISIS占领了巴尔米拉。他们将早于伊斯兰文明的文化艺术视为异端,使用铁镐、炸药和推土机大肆破坏这座古罗马遗址,杀害了包括拒绝透露文物保存地点的83岁考古学家哈立德在内的四十余名当地文物工作者。2016年,政府军收复了巴尔米拉,彼时这座凯旋门依然屹立。可是到了2017年,ISIS再次攻占此地,从此后拍摄的卫星图片可以看到,凯旋门的十六根巨柱只剩下了四根,分属两组,四座檐口也已不复存在。


如今的巴尔米拉虽然回到了政府军的控制之下,但仍处于与ISIS的战斗前哨,无法接待游客参观。考虑到这座遗址本身损毁极为惨重,即便有朝一日它重新向世人开放,我还忍心故地重游吗?



大马士革的老城区

首都大马士革在叙利亚内战前后变化相对较小——它是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四千多年来见证了以色列人、亚述人、巴比伦人、希腊人、罗马人、阿拉伯人、塞尔柱人、马穆鲁克、蒙古人、土耳其人和法国人走马灯般的征战兴衰,早已习惯了跌宕起伏的人世变迁。


最能体现这座城市历史凝重感的地方是老城区西北侧的倭马亚清真寺(Umayyad Mosque)。它在伊斯兰世界的地位仅次于麦加禁寺、麦地那先知清真寺和耶路撒冷阿克萨清真寺,而它的历史则远远超出倭马亚王朝(我国旧称“白衣大食”)本身:这里最早是闪族阿拉姆人祭拜其神灵哈达王的神庙;罗马人占领叙利亚后,这里改宗罗马人信仰的朱庇特神;君士坦丁大帝皈依基督教后,这里成为圣约翰大教堂;而当阿拉伯人于公元636年占领大马士革后,他们将大教堂的东侧改为清真寺,与教堂西侧的基督徒们一边一半,在同一屋檐下各做各的礼拜。


到了公元705年,达到极盛时期的倭马亚王朝第六代哈里发韦立德一世(al-Walid I)决定征用整个教堂,花费了整个叙利亚七年的财政收入外加两年又一个季度的军饷对它实施了大规模重建和扩建,成为伊斯兰世界第一座大清真寺。在此之后,这位哈里发继续斥资修建了耶路撒冷圣殿山上的阿克萨清真寺(al-Aqsa Mosque)和麦地那的先知清真寺(Masjid an-Nabawi),麦加禁寺(Masjid al-Haram)也在他在位期间得到扩建——说起当时的大清真寺爱好者,无人能出其右。


倭马亚清真寺的格局为长方形,东西南北各有一个门。步入北门,面前是一座宽敞的中庭,地上铺着大理石,西侧有经亭(阿拉伯文名字意为“珍宝之穹”),下虚上实,最初用于储存本寺资金,后用于保存《古兰经》抄本,支撑它的八根立柱是罗马时期留下的;东侧有钟亭(阿拉伯文名字意为“时光之穹”),建于十八世纪,曾用于安放大钟;中央为建于976年的大理石水池,上有摩尔式凉亭(阿拉伯文名字意为“奥斯曼之穹”),供穆斯林礼拜前做水净。


中庭的东、西、北三面是拱廊,南侧才是礼拜殿。大殿用两排立柱支撑,将空间划分为三楹间,靠近圣龛的南楹间坐满了男子,正鸦雀无声地听伊玛目讲经,而妇女则坐在靠门的北楹间,中间隔出一大片空地。倭马亚清真寺虽然历史悠久、地位显赫,却甚是开明,既允许穆斯林妇女入殿礼拜,也允许游客进入参观拍照,这在阿克萨清真寺等地是难以想象的。


大马士革倭马亚清真寺中庭 摄影 王在田


在倭马亚清真寺北门西侧,售票处的隔壁,有一处不太起眼的小房子,我第一次经过时直接给忽略了——那就是赫赫有名的萨拉丁陵寝。


萨拉丁是库尔德人后裔,埃及阿育布王朝的缔造者,也是受到伊斯兰世界广为推崇的伟大英雄。他以迎战十字军、收复圣城耶路撒冷闻名,更以宽赦被俘的基督徒而获得其敌人的敬重,体现了高贵的骑士精神。


萨拉丁的陵寝极为朴素简单,由于他为人慷慨,仗义疏财,以至于死后留下的内帑连支付丧葬费都不够,现存的狭小陵寝还是1898年德皇威廉二世访问中东时捐资重建的。墓室中安厝着两口棺木,右边的胡桃木棺中存放着萨拉丁的遗体,而左边空置的大理石棺则是德皇捐赠的。


无需高大的陵寝,无论是在同胞还是在敌人眼中,萨拉丁都是一位伟大的统帅、英武的战士、高尚的骑士和仁慈的绅士,为他所处的那个纷繁、残酷、血腥、蒙昧的时代增添了一抹罕见的亮色。


大马士革罗凯亚清真寺的穹顶 摄影 王在田


离开倭马亚清真寺,心中有些意犹未尽,我信步走向倭马亚清真寺东北侧的罗凯亚清真寺。这一带是老城中古旧的居民区,小巷墙角多覆以葡萄藤,很是恬淡优雅。


罗凯亚是穆圣女婿阿里的孙女,因卷入教派冲突,年仅四岁就瘐死于大马士革狱中,后被追随阿里一系的什叶派穆斯林尊为圣女。1985年,叙利亚的坚定盟友、同样信奉什叶派的伊朗出资修建了这座波斯风格浓郁的罗凯亚清真寺。虽然这座清真寺很不起眼地深处居民区,除了使用无人机外没有一个角度可以从地面尽览全貌,但惊鸿一瞥便足以确认它的波斯血统。


走进礼拜殿,但见左侧风格堂皇,右侧装饰淡雅,结合起来却丝毫不显突兀,教人不得不感叹波斯宗教建筑艺术的非凡境界。当我在丝绸之路沿途看过了大量土耳其或阿拉伯清真寺后,再次欣赏到一座原汁原味的波斯式清真寺,不禁由内心发出感慨:只有波斯人才真正懂得怎样把一座清真寺建成一件艺术品!


罗凯亚清真寺的礼拜殿内摆放着罗凯亚的灵柩,庞大的体量与她辞世时的年龄殊不相称。许多男子在灵柩前默默哭泣,一个大汉哽咽有声,泪流满面,旁边门洞里一位老人在悲伤地吟唱——这一幕让我想起在伊朗圣城马什哈德(Mashhad)看到过的相似场景。这些在殉道者灵前痛哭失声的什叶派信徒们,当然是出于宗教虔诚,但我相信并不是所有的哭泣者都在为殉道者而流泪,不排除一部分信徒其实是在这个特殊的场合为自己心底的悲伤情绪找到了宣泄的途径,正所谓触景生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什叶派信徒的朝圣饮泣与苏菲派教徒的击鼓狂欢起到了相似的作用,只是朝圣所宣泄的感伤与狂欢所释放的快乐分列于情感光谱的两端而已。


1880年的大马士革木刻版画 视觉中国 图


离开这座悲凉的清真寺,我继续在大马士革老城漫步。这里是闪族文化的大熔炉,分为穆斯林聚居区、犹太人聚居区和基督徒聚居区,犹太人与基督徒集中在老城东首,由“直街”分开。这条直街在罗马时代是贯穿大马士革东西城门的干道,当时道路两侧竖立着高大柱廊,路边鳞次栉比的集市和酒肆通宵达旦,彰显着这座帝国东部边陲重镇的富丽繁华。


这条直街也出现在《新约•使徒行传/哥林多后书》中,与基督教发展史上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圣保禄密切相关。圣保禄原名扫罗,是一名虔诚的犹太教徒,极力迫害当时尚属异端的基督徒。基督在沙漠中现身警示他,使他目不能视,然后指示他去大马士革的直街,令门徒亚拿尼亚帮助他重见光明。圣保禄从此皈依基督教,掉过头去犹太教堂传教。他反戈一击式的现身说法很有效果,令许多人改宗基督教,却因此遭到了犹太教徒的嫉恨,守在大马士革城门口要杀他。在门徒们的帮助下,圣保禄坐在筐里缒下城墙逃脱犹太人围捕,开始了他传奇般的环地中海传教之旅。


沿直街出老城西门,便是大马士革新城。感觉很有些遗憾:由于我不懂阿拉伯语,听不懂老城里的叫卖声——《孤独星球》上说大马士革的游商小贩就像老北京的生意人一样善于吆喝,卖杏的会吆喝:这里出售甜蜜与温柔!


经历了四千年风云变幻,经历了十二年血腥内战,大马士革还是这样生气勃勃,就像叙利亚人,友善而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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