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聿思政:从马克思主义到主体思想,朝鲜为什么要放弃马列主义?
在东亚政治版图上,朝鲜半岛北部的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始终是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国度。作为曾经社会主义阵营的一员,朝鲜在意识形态领域的发展轨迹却与其他社会主义国家截然不同。从表面上看,朝鲜仍然保持着社会主义国家的政治体制和经济结构,但其指导思想却早已不再是马克思列宁主义,而是转向了以金日成为核心的"主体思想"。这一转变不仅反映了朝鲜特殊的历史条件和政治需求,也体现了其在国际社会中独特的战略定位。朝鲜放弃马克思主义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而是经历了一个渐进的、战略性的转变过程。早在上世纪50年代,金日成就开始强调朝鲜革命的特殊性,提出了"主体"的概念。1955年12月,金日成在对党的宣传工作者讲话中首次提出,要以朝鲜革命作为"党的思想工作的主体"。
1963年10月,他在金日成军事大学第七期毕业典礼上,号召"所有的人都要有为朝鲜革命服务的主体思想" 。这一时期,主体思想还被视为马克思列宁主义在朝鲜具体条件下的创造性运用,并未与马克思主义公开决裂。1965年,金日成访问印尼时将主体思想概括为"思想上树立主体,政治上自主,经济上自立,国防上自卫"四大原则 。这一表述强调了朝鲜作为一个独立主权国家的自主性,也为后来主体思想的完整体系奠定了基础。1970年,朝鲜劳动党第五次代表大会正式提出把"马克思列宁主义和金日成同志的伟大的主体思想"作为自己活动的唯一指针,标志着主体思想开始与马克思列宁主义并列 。到了1972年,朝鲜宪法规定"把马克思列宁主义创造性地运用于我国现实的朝鲜劳动党的主体思想作为自己活动的指针",主体思想的地位进一步提升 。
转折点出现在1980年。这一年举行的朝鲜劳动党第六次代表大会通过的新党章,正式把"金日成同志的革命思想、主体思想作为唯一的指导方针",标志着朝鲜彻底放弃了马克思列宁主义 。自此,朝鲜的意识形态体系开始完全独立于马克思主义传统,形成了以金日成个人为核心的思想体系。这一转变的背后,是金正日为加强自己在朝鲜劳动党内的地位,利用其父亲在政治上至高无上地位的战略考量。金正日认为,他父亲的思想已经发生演变,因此应该有自己独特的名字 。
金正日在1976年的演讲《关于正确认识金日成主义的独创性》中明确表示:"金日成主义是原创思想,不能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框架内解释。作为金日成主义精髓的主体思想是人类历史上新发现的思想"。他更进一步,指出马克思列宁主义已经过时,必须由金日成主义取代 。这一论述直接否定了马克思主义在朝鲜的指导地位,也为主体思想的独立性提供了理论支撑。
值得注意的是,朝鲜劳动党在1980年将党章中的马列主义改为金日成思想,进一步确立了主体思想的独特地位。更具象征性的是,2012年10月,朝鲜将金日成广场上的巨幅马克思和列宁像撤除 ,这一行动在视觉上完成了与马克思主义的决裂。那么,朝鲜为什么要放弃马克思主义,转而建构自己的主体思想体系呢?这其中既有理论因素,也有现实的政治和历史考量。
首先,主体思想与马克思主义在理论基础上存在根本差异。马克思主义强调物质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决定性作用,认为历史发展是由经济基础决定的。而主体思想却认为人类一般是历史的动力,"人民群众放在一切的中心,领导者是群众的中心" 。这种以人为中心的历史观与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存在本质差异。
其次,主体思想更加强调领袖的核心地位。与马克思列宁主义认为人民群众将领导(基于他们与生产的关系)不同,在朝鲜,伟大领袖(朝鲜语当中称呼领袖为"首领")的角色对于领导是必不可少的 。这一思想为金日成个人崇拜和世袭制提供了理论依据,有助于巩固金氏家族的统治地位。第三,主体思想强调民族特色和自主性,更符合朝鲜的历史传统和民族心理。朝鲜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民族国家,有着强烈的民族自尊心和独立意识。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源自欧洲的理论,在朝鲜的土壤上难以完全生根发芽。主体思想则强调朝鲜的独特性和自主性,更容易被朝鲜民众接受。第四,国际环境的变化也促使朝鲜放弃马克思主义。尤其是随着上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苏联解体和东欧剧变,国际共产主义运动遭遇严重挫折,朝鲜需要一种能够维护政权稳定的思想体系。面对这一局面,金正日认为,"社会主义在一系列国家的崩溃,并不是作为科学社会主义的失败,而是意味着使社会主义变质的机会主义的破产"。他强调这些国家"没能以历史的主体---人民群众为中心去把握社会主义的本质" ,从而导致了失败。基于这种判断,朝鲜更加坚定地走上了主体思想的道路。1990年12月27日,金正日提出了"朝鲜式社会主义"的概念。在解释东欧国家社会主义失败的原因时,他认为是"以机械的方式模仿苏联的经验"导致的。他批评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教条式应用",强调朝鲜之所以能够避免这种命运,是因为"当共产党上台时,朝鲜是'一个落后的殖民半封建社会',但由于朝鲜劳动党不接受基于欧洲资本主义经验的马克思主义或基于俄罗斯经验的列宁主义,他们孕育了主体思想" 。随着金正日时代的深入,主体思想进一步发展为"先军思想",到了金正恩时代又提出了"经济建设和核武力建设并行路线"。2013年,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全体会议决定,朝鲜将实行"经济建设和核武力建设并行路线",即在加强发展自卫性的"核武力"、加强国家防卫力量的同时,将更大力气投入到经济建设中 。这些思想都是在主体思想基础上的延伸和发展,与马克思主义的距离越来越远。值得一提的是,朝鲜放弃马克思主义并不意味着放弃社会主义制度和计划经济体制。相反,朝鲜仍然保持着高度集中的政治体制和国家控制的经济体系,只是其理论基础已经从马克思主义转变为主体思想。这种转变使得朝鲜在国际社会中形成了独特的政治形态,既不同于传统社会主义国家,也不同于资本主义国家。
朝鲜的意识形态转变反映了一个重要的历史规律:任何外来思想都必须与本土文化和历史传统相结合,才能在特定的社会土壤中生根发芽。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源自欧洲的理论,在朝鲜这样一个有着深厚历史传统和强烈民族意识的国家,必然会经历本土化和转型的过程。主体思想的形成和发展,正是这一过程的结果。然而,主体思想的兴起和马克思主义的式微,也引发了一系列问题。韩国20世纪80年代的主体思想领头人金永焕后来认为,朝鲜的主体思想不过是"以'主体思想'的名义将斯大林主义和民族主义、黄长烨主导创制的'主体哲学'、领袖论三个毫无连贯的要素囫囵成团,利用与统治。"他甚至认为"虽是以自己名字发表,但金日成却连主体思想的基本概念都不懂" 。这一批评虽然带有明显的政治倾向性,但也从侧面反映了主体思想在理论构建上的某些问题。朝鲜在2013年朝鲜劳动党的建党《十大原则》中,明确在主体思想指引下,"应深化树立党的唯一领导体制事业,并世代延续",并规定"应将党和革命的血脉白头山血统(即金氏血统)永远延续下去并坚决保持其绝对的纯洁性" 。这种强调世袭和血统的思想与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和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相去甚远,更接近于传统君主制的思想逻辑。今天的朝鲜,已经形成了一套以主体思想为核心,包含先军思想和"经济建设与核武力建设并行"路线在内的完整意识形态体系。这一体系以金日成、金正日、金正恩三代领导人的思想为主线,构建了朝鲜特色的理论框架。在国际社会动荡变化的今天,这一思想体系仍然是朝鲜政治稳定和社会凝聚的重要支柱。
回顾朝鲜从马克思主义到主体思想的转变历程,我们可以看到意识形态演化的复杂性和多样性。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世理论,每个国家都必须根据自身的历史传统、文化背景和发展需求,探索适合自己的发展道路。朝鲜的经验,无论是成功还是教训,都为我们理解社会主义理论的多样性和复杂性提供了一个独特的案例。
在全球化深入发展的今天,如何在坚持基本原则的前提下实现理论创新,如何将普遍原理与本国实际相结合,如何在保持独立自主的同时融入国际社会,这些问题不仅是朝鲜面临的挑战,也是所有发展中国家需要思考的共同课题。朝鲜的经验,无疑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思考这些问题的独特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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