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穆拉维约夫武装航行黑龙江时，正值太平天国运动的高潮期，也是英法美三国要求修改南京、黄埔、望厦条约之时。

咸丰皇帝被内忧外患搞得焦头烂额，没有精力管黑龙江，接到俄国入侵的奏报后，他指示地方官员：密切监视，随时汇报，不可轻举妄动。

东北是满清的龙兴之地，长期以来都有精锐的八旗兵驻防，以维持对关内的武力威慑，同时震慑蒙古诸部。根据咸丰年《皇朝兵制考略》记载，东北三省兵数为盛京19862人，吉林13267人，黑龙江11423人，合计44000余人。

4万多八旗兵理论上应该能对付几千俄毛，但实际上东北清军的布防存在严重问题：

一是分布太散，4万多军队散布于42个地点，难以集结成强大作战力量；

二是重路轻水，只重视陆军，几乎没有水军，无法进行水陆配合作战；

三是重南轻北，将重兵放在了南边的盛京，黑龙江兵力最少。

此外，清军更严重的问题在于实际兵力不足——清政府不断从东北抽兵前往关内，镇压反清武装力量，抵御英法联军。

从1852年底开始，清廷多次抽调八旗兵入关，一次性调兵500人的记载，不绝于书。1855年，黑龙江将军奕格向咸丰皇帝表示：黑龙江除带伤征兵外，仅有兵四千余名。

1856年，穆拉维约夫再次入侵，吉林将军向朝廷告急，请求从抽调入关的军队中撤回两千人，充实防守兵力。

这一提议遭到了咸丰的痛斥：粤匪未平，战事吃紧，调出的军队万难撤回！对付外国人，你要学会用羁縻之策，好好开导，如果俄军再来，你一定要搞好关系，别给我惹事。

站在咸丰的角度，他的决策似乎没毛病——俄国人只是占大清一点荒地，太平天国却是要大清的命，孰轻孰重？

大清的动态，穆拉维约夫总能通过巴拉第的渠道知晓，因此他总能在最佳时机趁火打劫：

1854年天平天国东征北伐，捻军纵横中原，穆拉维约夫第一次武装航行黑龙江。

1855年太平军西征进入高潮，穆拉维约夫第二次武装航行黑龙江。

1856年太平军攻破江南大营，穆拉维约夫第三次武装航行黑龙江。

1857年太平军与捻军会合，英法联军攻陷广州，穆拉维约夫第四次入侵。

1858年英法联军攻克大沽口，占领天津，穆拉维约夫逼迫大清签订《瑷珲条约》。

正如吉林将军景淳所言：彼之进退，即视贼之消长。

意思就是，俄国人进攻和撤退，完全根据太平天国势力的消长而定。


05

1856年3月，克里米亚战争以俄国的失败告终，俄国在欧洲和近东的霸业遭到重创。

俄国被英法两强围殴之后，采取“失之西方，取之东方”的策略，加紧搞大清来补偿。

很快，穆拉维约夫以“借地屯粮”为由，在黑龙江中游左岸强行建立了4个军事据点。

英法联军打完俄国又来教训大清，同年十月，英法联军炮轰广州，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俄国不断收到巴拉第传来的关于大清虚弱的情报，俄国驻美大使也探清了英法进攻大清的目的，得知英法不会妨碍俄国夺取黑龙江。

两方面的情报都清楚表明，大清已是板上肥肉，不吃白不吃。

1857年五月底，穆拉维约夫组织大批哥萨克及其家属，商人、科学家等，第四次武装入侵黑龙江，这一次，俄国人在海兰泡架起了大炮，威胁瑷珲城，宣布从明年开始，黑龙江左岸居民归俄国管辖，不愿归附俄国的人，必须迁移到右岸。

驻扎在瑷珲的清军试图集结兵力，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俄军缴了械，瑷珲城也被占了，黑龙江上、中游落入俄国人之手。此后，俄军继续向黑龙江移民，逐渐将黑龙江上、中与之前占领的黑龙江下游领土连成了一片。

穆拉维约夫趁势在黑龙江左岸设置了两个军区，实现了对黑龙江以北大片领土的军事占领。

吞并一片领土，军事占领只是第一步，后面还需要进行外交谈判，将吞并来的领土合法化，合法化的形式就是让对方签约。

1858年五月二十日，英法联军攻陷大沽口，天津告急，清廷震动。

俄国趁机狠劲逼迫大清割肉。五月二十二日，穆拉维约夫一行乘汽艇从海兰泡来到瑷珲城，与从齐齐哈尔赶来的黑龙江将军奕山会晤，随即展开谈判。

穆拉维约夫提出了六条草案，核心就是要求两国以黑龙江和乌苏里江为界，以及保障通商权利。实际上是要求大清将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的领土让给俄国，穆拉维约夫限奕山第二天给答复。

奕山这个人在第一次鸦片战争中露过脸，当时琦善妥协退让被撤职，接替琦善的就是奕山。奕山是满洲亲贵，康熙的十四阿哥胤禵的后代，从当年主持广州战事的表现可知，此人能力一般。

奕山只是能力不行，并不傻，他对穆拉维约夫提出的无理要求逐条进行了驳斥。

讲理俄国人肯定讲不过。从二十三日谈到二十六日，穆拉维约夫极尽外交讹诈与无理取闹之能事，逼迫奕山屈服，奕山依然据理力争，穆拉维约夫拂袖而去。

当天晚上，黑龙江左岸炮声不绝，俄国人厮杀呐喊，大举寻衅。

咸丰早就定了调子：无论如何，不可与沙俄冲突！

奕山不敢承担引起两国开战的责任，最终屈服签了字，但他的签字没有清廷的授权和认可，这又为后续交涉埋下了伏笔。

1858年五月二十八日，《瑷珲条约》签订，其中最重要的内容是：黑龙江以北外兴安岭以南60多万平方公里土地成了俄国领土，乌苏里江以东包括库页岛在内的40多万平方公里土地由两国“共管”，仅留江东六十四屯归中国人居住，而所谓的共管，只不过是俄国进一步吞并的过渡。

《瑷珲条约》签订后，俄国举国欢庆，到处悬灯结彩，举行盛宴和宗教仪式，向穆拉维约夫致敬，俄国政府称赞他“为我国增添了幅员广阔的领土”，“在圣朝（罗曼诺夫王朝）史册中写下了灿烂辉煌的新篇章”，沙皇破格授予其上将军衔。


06

《瑷珲条约》墨迹未干，穆拉维约夫便踏上了新的征程，目标直指乌苏里江以东的那40多万平方公里“共管”土地。

侵占乌苏里江以东的过程，与侵占黑龙江以北的过程，如出一辙。

俄军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1860年俄军基本完成了对乌苏里江以东地区的占领。

《瑷珲条约》签订后，俄国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鲸吞蚕食，咸丰对此忧心忡忡，1859年六月，他下旨将奕山革职，并委婉地表示不承认《瑷珲条约》。为此，俄国指派少壮派军官伊格纳切夫为代表来华谈判。

七月，大清领侍卫内大臣、总管内务府大臣肃顺，在俄罗斯南馆会晤了俄国驻华公使伊格纳切夫，双方进行了深入交流。

肃顺指出：《天津条约》已经批准，大清与俄国之间没有未了之事，所以两国没什么可谈的。针对伊格纳切夫关心的《瑷珲条约》，肃顺指表示《瑷珲条约》是完全无效的，因为签订条约的奕山，没有被大清授予谈判全权，他无权代表大清签订条约。

伊格纳切夫表示：大清内部的破事，俄国完全不关心，但是如果大清否则《瑷珲条约》的合法性，俄国绝对不能容忍。

双方撕了两个半小时，撕不出结果。伊格纳切夫撂下了狠话：俄中接壤达7000俄里，俄国较之其他任何海上强国，都更易于随时随地给大清以有力的打击！

从七月十一到八月三十一日，双方又进行了多次谈判，每次都是不欢而散，最严重的时候，肃顺将伊格纳切夫拿来的、未经批准的《瑷珲条约》文本甩在桌子上，直接了当告诉伊格纳切夫：这是一纸空文，毫无意义！

伊格纳切夫则指责肃顺蔑视国际文件，要求清廷换个懂礼貌的人来谈判。

最终，伊格纳切夫没能斗过精明能干的肃顺，他按俄国外交部的指示，暂时离开京城，前往上海等待机会。

机会很快来了。

1860年春，英法联军陆续调集了两万多军队侵华，第二次鸦片战争迎来高潮。

在上海，伊格纳切夫利用俄国在大清布置的情报网络，向英法联军提供了清军在北京、天津一带布防的情报，为英法联军充当“中国通”的角色。

英法联军一路北上，连下大沽口、天津、京城，咸丰和肃顺逃往承德避暑山庄，恭亲王奕䜣留守京城，负责与英法联军议和。

伊格纳切夫以“调停者”的身份回到北京，声称可以帮助清廷斡旋——他一边帮英法联军出谋划策打击大清，分肉喝汤，一边充当好人骗取大清信任，套取绝密情报，索取巨额回报，两边通吃。

值得一提的是，俄国还做了二手准备：一旦清廷在英法联军的打击下崩溃，俄国就出动大军占领库伦，并从外贝加尔省和黑龙江调遣军队进驻满洲。总之，满蒙它都想吃掉。

此时的大清，就像被人用枪顶在了脑袋上，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迫切希望抓住伊格纳切夫这根救命稻草。

伊格纳切夫提出了三个条件：必须奕䜣出面，以书面形式请求我调停；谈判时，所有内容事先必须征求我的意见；我之前提的关于领土方面的要求，必须全部满足。

绝对的实力差面前，任何谈判技巧和斗争策略都是徒劳。

在伊格纳切夫的主导下，1860年十月，奕䜣与英国和法国分别签订了《北京条约》。

十一月，清廷与俄国签订了《北京条约》，这个条约不仅承认了《瑷珲条约》的合法性，还将乌苏里江以东“共管”的土地让给了俄国。

此外，《北京条约》还规定两国派大臣会勘东段和西段边界，四年后，俄国通过《勘分西北界约记》，又从大清西北搞走了44万平方公里领土。

如此大手笔，在世界历史上也算得上旷古绝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