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我去大女儿的学校讲“启蒙”，意犹未尽。我的一位老板朋友，发来一张微信截图，并打语音说——你也给我启一下蒙吧。
那张截图，是他发在公司大群里的“公告”，意思是，目前的困难是暂时的，为了公司的持久，希望大家提出运营方面的建议。写得既官方又诚恳，但，看到最后一句时，我有点懵了。
我问，准备裁员了？
他说，没有啊。
我说，那，什么叫“请大家提出正确的建议”？
他说，就是别提那些乱七八糟、不切实际的建议。怎么？有歧义？
我说，歧义倒没有，在我看来，“正确的建议”就是——没有建议，不能提建议。你收到“正确的建议”了？
他说，周一就发了，到现在一条都没有，怎么回事？
我说，你是老板当太久了，不了解底下人了。
其实，这类事，我在《职场的，人性》里也写过。

你看，对袁绍忠心耿耿的田丰，官渡战前，一再劝他不要妄兴大兵，甚至因忠言（正确的建议）被下了大狱，还在狱中上书劝谏——今且宜静守以待天时。袁绍的耳朵塞满驴毛，就是不听，吃了败仗后，丝毫不感念田丰的忠诚远见，反而嫉妒有加，居然想要杀了田丰。
我有时候就想，如果田丰不提出“正确的建议”，而是见危不救，火上浇油，当着袁绍的面，大吹特捧他如何英明伟大，战略决策如何高瞻远瞩，官渡一战必将战无不胜……袁绍听美了，估计就不会对田丰生气，恐怕还会对他恩宠有加，即使打了败仗回来，也不会拿他问罪。
对于田丰的死，还是田丰自己最能理解。官渡战后，狱吏向田丰道喜——将军大败而归，肯定会重视你了。田丰摇头——吾今死矣！狱吏不解，田丰无奈——将军外宽而内忌，不念忠诚，若胜而喜，犹能救我；今战败则羞，吾不望生矣……还没说完，刽子手就进来了，田丰不等动手，就自己抹了脖子，实属惨烈。
实话说，田丰的分析，是很有道理的。如果他出了馊主意，或是对袁绍批评错了，因而打了败仗，那，袁绍说不定真会原谅他。你想，既然事实证明是他错了，他也就内心服输，今后就不会尥蹶子；如果继续用他，他更会感激涕零，死心效命，同时，也可以借此表明袁老板大度宽容，在政治上、名声上捞到好处——这样做，很划算。
可悲的是，偏偏就被田丰那“正确的意见”，不幸言中，这就麻烦了。
田丰的意见对了，那就证明，袁绍错了。袁老板怎么会错？田丰怎么能对？田丰怎么能比袁老板高明？这让底下人怎么看？位子还稳得住吗？……卧榻之旁，必须严谨，于是——杀。
田丰的可悲之处，就在于他太聪明又太糊涂——聪明在能见事，糊涂在不识人。
不过，实话说，古往今来，这类事实在太多。
你看，曹操杀杨修，不就因为“吾才不及卿”吗？何况这个“卿”还话多，老是多嘴多舌，揭“吾”老底，不杀你杀谁？
你看，就连被奉为君臣佳话的李世民和魏征，李英主不也无数次想干掉这个魏正确吗？
你看，唐玄宗时期的监察御史——周子谅，不也是因为上书时政得失，不幸正确，言中要害，触怒了玄宗，最后被当堂杖杀吗？
你看，朱元璋杀周衡，不也是怪他提了一个“正确的意见”吗？
你再看，汉武帝杀了那么多大臣，无非因为“圣主手下无贤臣”，你“贤”了，还能显出龙椅上的那个“圣”吗？
在我看来，这其中的奥妙，倒是唐朝那时候的大佞臣——李林甫（详见《比奸臣更奸的，臣》），看得更透彻。
他有一段著名的——马鸣论。说的是，明主在上，群臣只要服从就是，用不着有所议论，看看朝廷仪仗队里的御马，站班时终日无声，吃的是三品好料。如果不听命令，嘶鸣一声，便被换下，再也不用，好料再也吃不成，后悔莫及。
高不高？仁者见仁。
金圣叹在批三国时，看到田丰被杀，写道——为明主谋而忠其言，虽不验而见褒；为庸主谋而忠其言，虽已验而见罪。在我看来，他可能是不好明说，只能从“明主”和“庸主”的角度去启蒙，半个明白，半个糊涂。其实，我们现在都知道——老板都一个样，哪有“明”“庸”之分？
写在最后：
今天，他问我，那怎么办？
我说，写“罪己诏”，然后请大伙儿喝酒。喝多了，他们的酒后真言，就是你想要的“正确的建议”，但，那些话只是酒话，不能成为他们的罪证。

贴主:布南温于2025_03_21 20:33:10编辑